什么?父亲介绍他们两个认识还要订婚?我一时间大脑有些转不过来。我以为父亲是站在我这边的啊?
我立时收住正在下楼梯的步伐,转身朝楼上奔去。阿茗一把揪住我的裙摆,情急道,“小姐,莫要冲动,别惹老爷生气。”我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不让我学数学,不让我留洋,整天把我关在医院里,现在我好不容易遇上个林震,他也要把他从我身边算计走!
我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书房的玻璃门,父亲正戴着眼镜在书桌前仔细看着什么,柜子的许多抽屉都被他打开,书本、影集散了一地。但我也无暇关心他在干什么,直接兴师问罪道,“爸爸,是你介绍纪纯给林震认识?还要让他们订婚?”
父亲缓缓将头从他的那些故纸堆中抬起,折下老花眼镜,眼神有些出离,似还未从他适才沉浸的事物中醒来。半晌他才意识到我在问什么,嗯了一声。
他竟对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如此不上心?“为什么?!”我气愤万分。“什么为什么?”他不解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林震,也是你与我说要好好培养他,可是现在却忽然要他与别人订婚?你可有将我的事一丁点放在心上?”我怒道。他闻言似是十分惊讶,喃喃道,“你喜欢他?”我听他这样装傻更加生气,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因为你看不起他的出身,所以之前故意这样说,其实就是不想我与他在一起!”
“你与林震?你们俩?”他说话的重音完全放在“你们”二字上,似是对我所说难以置信。“对,我们俩。怎么了?我跟他有共同语言,他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说我以后会在数学上有大成就。我喜欢他。”我大声道。“不行!”他终于听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了,拒绝地斩钉截铁。
眼泪水瞬间盈满了我的眼眶。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遗憾没有儿子,他也经常愁叹这么多年打下的基业无人继承。也是,他不爱我的母亲,又怎么会爱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生下的病恹恹的女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在外头生一个,也许是碍于我外祖家的权势,亦或是有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全面爆发,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也终于尽数土崩瓦解。我的爸爸只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人,他只要我在他身边听话地活着,他根本就不爱我!
“你就是嫌弃我!是,我是个有病的女孩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我怎么配做你这个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的女儿!我可以不当你的女儿,但是我首先是我自己,我也是个人!”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看到他眼神里透出愤怒、惊讶,或许还有一丝心疼?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去解读他的表情。没有意义。我现在只在乎我自己,还有林震,我要去问他一句话。
我转身离去。边下楼边呼唤阿茗,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小姐,打听好了,林震少爷现在在市政咖啡厅呢。”我点点头,只一根筋地向外冲。
门口老许已经停好了车在等我了。不管怎么样,他与阿茗还有长妈妈从我小时就跟着我,不管以后我去哪儿都还会对他们很好。但今天我想自己叫车。我向老许点头致意,径直朝着大门外走去。
市政咖啡厅隶属于中央政府市政厅,来这的大多都是政府要员,而我与几个世交的子弟沾了家里的光从小就混迹于此。林震今日也在这,看来他在市政厅的工作日趋重要。但我也许久没来了,一进门我就注意到墙上的照片换了几幅。这上头有许多我父亲年轻时戎马倥偬的照片,还应有我的全家福照片,那是母亲与我为数不多的合照,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下子没找见。但这不是我今日的重点,我向那人群里一望,那中间的一桌上正是林震还有其他几人,怎么纪绪也是座上宾?
我没管那许多,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就直往林震那桌而去,在他们震惊的眼神下,搬了张椅子挤进了林震与纪绪之间,一屁股坐下。
“斯咏?你怎么来了?”纪绪惊奇道。
“我怎么不能来?”我没好气道。
林震本卷好了一支烟,见我来了,他将那烟放在桌上没再动了。
“斯咏,这位想必你也认识的。”纪绪用手指向林震。那可不是。我心道。“但我也是最近才得知他的新身份——我未来的姐夫!”纪绪开怀笑道。
我此刻的脸色定然是十分不好看,纪绪本是畅快的笑容见到我的神情又一下子收了回去。我瞥了眼林震,他似有些不自然。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之前的神情都是怎么回事了。若是我父亲介绍,他自然难以一口回绝。但他对我的心,会像我对他一样吗?
“斯咏,今日是谁惹了你了。怎么浑身跟炸了毛似的?”纪绪调笑道,似乎是想活跃开这近乎冰点的气氛。“今日的事情与你无关。”我冷冰冰道。“哦?那我可要看看好戏了。”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又叫侍应生上了杯美式。
“林震,我已经知道你跟纪纯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今天话就放在这里,我喜欢你,我父亲的安排在我这里不算数,你若是对我也有一样的感觉,今天就跟我走!”我不打算再打哑谜,开门见山坚定道。
他是震惊的,但不是我所期待的误会冰释的轻松和两情相悦的欣喜,而是一种更深更广的感情,像是——动容。
“斯咏?你又在玩什么?你是认真的?”反倒是纪绪不住地追问我,像是有些生气。“是,我是认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我回答他。
“你这不是胡闹吗?这是我姐夫!”他有些愠怒。胡闹,胡闹,所有人都说我胡闹!我就不明白了,我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人,我追求这个我喜欢的人想跟他在一起,怎么就成了胡闹了呢?是因为我是个病人,不值得人世间最美好最纯洁的感情,还是单纯就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所以不能这样热烈地表达我的情感?
“我没有胡闹。他不是你姐夫。他是林震。我喜欢林震。”我平静地应对他的发疯。我不再搭理纪绪,而是转头认真地看着林震,希望他给我一个答复。
他的手捏住桌上的那根香烟,不住地用那香烟的一端叩击着桌面,半晌抬头静静地凝视着我的面庞。我又看到了那次在士官学校的酒馆里看到过的眼神,富有侵略性,像是一头狼。他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那被压制住的力量似乎马上就要冲破他的控制喷薄而出。
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仿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星辰大海,花开花谢,整个世界。千钧一发之际,纪绪忽然冷不丁道,“斯咏,你怎么不去瞧瞧照片墙上新挂出来的那幅?那上面的人一个你认识,一个林震认识。看了你就懂了。”
他在暗示什么?我转头望向纪绪,他一脸嘲弄怜悯的看戏姿态,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我再回头看林震,他已恢复平静,或许还有一丝无奈。
他将那支烟点燃。
我猛地站起身,直朝着那照片墙冲过去。有个侍应生好巧不巧正挡在道上,“让开!”我大声道。那侍应生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开了。我知道我今天很没有礼貌,但是这件事关乎我的生死,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挂在照片墙最中间的本应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但是现在换成了父亲年轻时候的全家福,上头有我的爷爷奶奶,我父亲,还有一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她与我父亲靠的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据我所知我父亲是独生子并没有姐妹。
“想知道她是谁?”纪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回答。他告诉了我答案,“这是你父亲的原配,也是林震的母亲。”
我转头震惊地看着他,希望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撒谎作弄的痕迹,但是没有。
“据说他们是从小指腹为婚,结果女方家道中落,你奶奶看不上她,又得了肺痨,后来逼着你父亲将她休了。据说她那时候已经有身孕了。”纪绪还嫌不够还要继续说。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
我离开咖啡厅前回头望了一眼林震,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在一片烟雾中,静静地专注地吸着他手里的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