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哪里写哪里 第16章 万物于我 （一）

收件地址:“橡树子酒馆”。

是有的！终于找到了。不枉他躲在这个角落里一顿翻。他深吸一口气，将邮差帽拉高，踩着积雪走向酒馆。

……

老式酒馆的木门有些厚重，合页已经老化生锈，推开时发出一阵儿的“吱呀”声响。

麦酒与一种奇特果酒的香气暖流扑面而来，几盏壁灯在墙上投下光影，客人大多数都在安静地饮酒，也有些结伴而来的，正在同彼此低声交谈着。

再往里走，就是吧台了。吧台前有两个人在烤肉，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着，却始终没能找到山威。

[威哥，你哪儿呢？我到了。]

[嗯？你到吧台前面来，我马上。]

漪华走到桌前，坐在了椅子上。不料吧台边的一个人却忽然转过身，朝他走近。

他有点不敢相信。

山威此刻正套着围裙，身材竟圆润了不少，还变矮了，看上去都不到一米七。原本健硕的身躯裹了层软肉，还有那啤酒肚尤为显眼，毛茸茸的大脸上有双下巴了，整个人显得和气又熟稔。

漪华虽然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信件递了过去。山威接过，稍稍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随意地将信件压在杯子底下。

“什么？还有托你来买萨莫斯的，我天……这酒终于能卖出去了！走，跟我来。”

他打开吧台的活板门，示意漪华跟上。二人下了楼梯，又穿过一道挂着帘布的低矮门廊，钻进了狭窄的储藏室，这里堆满了空酒桶和板条箱。

“啪。”头顶的吊灯被打开，照亮了这拥挤之地。

由于空间逼仄，两人贴着酒桶才能站开。山威肉乎乎的身子一侧，堵住了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咋样？没遇见啥事儿吧？”

用域眼交流很是消耗精神。还是面对面交流更便捷。

漪华想了想道，“还好，暂时没什么问题。”

山威郁闷地拍自己肚子，“我比你早来两天，瞅瞅这德行！我一来就变成了这胖墩，行动都不利索。你倒好，就换了衣服？”

“算了，不说这个……”

储藏室里弥漫着木料、灰尘和酒酸的气味。漪华一边听着山威的叙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手边一个到他腰际的旧酒桶吸引。

那桶看起来有些年头，微微发黑，外壁上沾着些污渍。它安静地立在角落，但漪华总觉得它的存在感特别明显。

“咱比你先到两天，也没白呆着。”山威继续低声说着，没太留意漪华的状态，“这儿地标性的建筑，我都用域眼记录，传回梦间了。还有啊，他们好像都挺爱喝一种叫‘拉配德’的酒，光是今天就卖了三十多份，不过咱在外头是从来没听过……”

漪华“唔”了一声，算是回应，可他的目光胶着在那酒桶上——此刻，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正从那个快见底的酒桶里散发出来，攫住了他的心神。

就在他的注视下，那原本只剩桶底薄薄一层的暗红色的酒液，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涌动起来。

“汩…汩汩……”

粘稠的气泡破裂声响，在这个小储藏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山威也听到了，他停下了讲述，诧异地看向酒桶。

只见液体平面不断地升高，很快就漫过了木桶中段的刻度线。随着液体的增多，酒液的颜色渐黑，质地浓稠，反射着令人心神摇荡的微光。

像血一样。

这个念头窜入漪华脑海的瞬间，就再也挥之不去。

一股强烈的冲动主宰了他的身体。他着了魔般，将手向着桶里伸去，指尖传来微凉的、粘腻的触感。他收回手，盯着指头那抹暗红色。

“是这个吗？”

山威一愣，这个颜色……

“是。”

漪华一下子将其送入口中，山威吓了一大跳，但来不及阻止了。

这是一种浓郁到了极致的甜腻，它霸道地席卷了舌上的味蕾，浸染整个口腔——然而，就在这甜味炸开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痛苦蔓延开来。这种痛苦裹挟着绝望，而混着甜腻酒液的唾液滑过喉咙，两种激烈的感受让他浑身颤抖。

他猛地抽回手，身体晃了一下，眼神有些涣散，喃喃自语道，“这不是酒……”

这分明就不是酒！

山威紧张地看着他：“什么？”

漪华抬起头，看向山威，慢慢地说道。

“这是血。”

“你怎么知道？”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突然觉得，就是。”漪华硬着头皮道。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这种冲动的行为，这不像自己。漪华皱起眉头，这一点，瑜的说明里也没有啊。

痛苦在渐渐地从他的身体里褪去，紧接着是一种奇特的……愉快？

***

域中和梦间、现实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蔺泠灵接收到了来自山威的消息，立刻将其投递到了禁藏七组。

禁藏七组是各方协调的结果，一个由藏署和安防司联合选调人员，组成的专门处理非法持藏案件的刑事组，在回收禁藏方面与顷院相合作。

几乎是同时，七组的内部系统弹出了另一条新信息。是审讯组那边刚传来的一份口供录像剪辑。

一名抓捕的嫌犯为了减刑，吐露了一些关于他联系的“持藏者”的信息：

“我只能约到他的周六和周日……对，只有周末。他很贪财，开价很高……但工作日，无论是谁，开多高的价，他都坚决拒绝，就算是晚上也不行……”

高枋将两封邮件的内容并列投射在中央的大屏幕上，一边是蔺泠灵转来的来自精神域内部的模糊地标和值得注意的酒，另一边是被提取出的口供。

“地标比对结果出来了！”黎颦颦兴奋地喊道，“高度匹配！是位于芬尼的一个偏远小镇，在科巴尔阡山脚下，叫‘松针镇’。数据库里的卫星图像和旧档案照片吻合度超过92%，那个酒馆、喷泉雕像，还有小教堂都对得上！”

她一敲键盘，数据立刻弹到了大屏的一侧。

“好，有没有找到那种酒？”

陈锋的目光锐利，在屏幕上扫过。

周遇辛一个激灵，“报告组长，已经分析了八个数据库，暂时还没有找到类似的。”

陈锋略一沉吟，手指在控制板上轻点，“那就先放掉这个，不要浪费时间，新申请到了一批粒子，你去跟顷院对接。”

周遇辛点点头，换了一个工位坐着，继续忙碌。

一个拥有‘幻形’类藏品，能随意改变自己或他人样貌的家伙……却有着如此刻板的规矩，只在周末‘营业’，工作日则完全消失。

陈锋的眉头紧皱。这很不寻常，可能意味着周一到周五，此人有一个绝对不能缺席的身份或职责。这个身份对他很重要，甚至比利用藏品获利还重要。

也有可能，此人非常谨慎，在工作日不接活其实是ta的障眼法，只是为了带偏他们的方向。但依照ta在短短几月内多次作案的情况来看，这似乎也不是一个在意自己是否会暴露的人。

是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吗……

***

储藏室内，漪华还在挨训。他低着头，偷偷扣着自己大衣口袋上的纽扣。

“……走吧，”山威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先回上面去，这里太憋屈了，下次记住了，别太莽。”

“知道了。”漪华重重地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挤过狭窄通道，回到了酒馆内。这里依旧温暖，客人们依旧在饮酒、低声交谈，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影。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响起，酒馆临街的窗户玻璃应声碎裂，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平和的气氛转瞬消失，惊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店内的客人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子，或是猛地扑倒在地，动作熟练地寻找各种掩体。

他们也立刻矮下身，躲在了吧台后面，脸色凝重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枪声只响了几下，很快就停了，街上隐约传来叫喊声与奔跑声，很快也归于平静。

酒馆里的人们迟疑了片刻，才陆续探出身来。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没有多少惊慌，只是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谨慎，慢慢聚拢到门口和窗边。

山威和漪华也跟着人群走到门外。冰冷的空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远处，一个人脸朝下倒在街边，身下的暗红色正在积雪上缓缓蔓延开来。

看到死了人，人群的气氛……反而更加放松了？

有人打了个哈欠，有人低声交谈两句，神情平淡，也有人瞥了两眼就转身回到了酒馆，坐回原来的座位，继续喝起酒来。山威也转过身，径直走向吧台，漪华本来想跟着他回去，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好奇怪……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有个被母亲牵着的孩童，正在盯着他的面容看。

仿佛接收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所有人的头颅，以一种像是机械齿轮转动的缓慢速度，扭向了他的方向。

几十道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冰冷地聚焦在他的身上。

漪华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