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上衣脱了。”
齐耀光惊讶地回头。留在工地宿舍的东西都被他完完整整地拿了回来,此刻人正蹲在地板上慢慢收拾。
“唔系挂大姐,一个月不见而已,不用那么饥渴吧?”(不是吧)
他照原来的样子朝她插科打诨,顾梦竺笑也不笑,平静地解释道:
“我看见你脖子后面有伤,给你上药。你要是觉得自己可以,那边有个大梳妆镜,自己对着涂吧。”
说完她便把药膏一扔,刚想走就被叫住:
“我搞唔掂啊,劳烦你啦。”(搞不定)
齐耀光背对着她,右手往上慢慢提起身上的衬衫。一只手活动总是不顺利,他察觉到身后人正在走近,稍稍偏了一点头偷笑着。他的背上确实有不少伤,黑的紫的淤青跟结痂的淡粉的疤痕连在一起,跟两条爬蛇那样互相交缠着。顾梦竺拧开药膏的盖子,挤了一点到手指上,朝伤处抹过去。
他的背部突然间涌上一股热意。
手指顺时针转着圈,要命一样灼烧着他的伤痕。这股热意向四肢延伸着,逐渐游走全身,脸也被这热意熏得逐渐红了。她的手慢慢往下走,摸过他朝外突出的脊骨,一点一点地洒下滚烫的火苗。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顾梦竺僵住:
“怎么,痛了?”
“不是,痒。”
他感受着胸口微震的心跳,动了动自己干渴的喉咙,将喉间的那股痒意按下,压着声音且面不改色地撒了谎。她“哦”了一声,又往手上挤了一团药膏:
“痛我还可以轻点,痒就没办法了,忍着吧。”
她稍微用了一点力将药膏匀开,齐耀光觉得贴着指尖的那块皮肤越来越热了。耳朵变得很烫,似乎是要冒烟,但身旁的人是毫无察觉的,他可以得到一点小小的放松。他那突然升起的、别样的心思,还有那正在加速的心跳声,都藏得好好的,不叫别人发觉,也不叫别人戳穿,他甚至可以尽早地掩饰好即将到来的难堪。不得不说,他的演技,要比从前好上了太多。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毫不意外,齐耀光又住了进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到水果店去,他怕被芳姐打死,索性在出租屋里一边养伤一边卖力地找着工作。顾梦竺则把他挣来的钱,一分不落地存进了银行。
齐耀光变得上进且更为勤恳,养伤的日子里,他总是盼望着两个人能够回到过去。然而不知不觉中,他跟她都变了。啰里啰嗦且嬉皮笑脸的那个人变成他,她却愈发沉默寡言。他在她面前展现的所有把戏,或轻佻或严肃,她都无动于衷,仿佛他竭尽全力想出的笑闹,于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为了引起大人注意的哭啼,幼稚且惹人厌烦。他如他所愿那般回来了,却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份熟悉的自在。像是验证疯子的那句诗语: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顾城《远和近》),他单方面地,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顾梦竺把瘦肉西洋菜汤端上桌时,齐耀光刚好从外面回来。他在游乐园找了一份兼职,趁着饭点赶回来吃饭。他回来得有些急,额上还冒着汗,她只是抬头瞧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说了一声“吃饭”便回了厨房洗手。他兴冲冲地跑进来,眉毛扬得高高的,激动地冲她喊:
“超市有免费的蛋糕,快去!”
她关了水龙头,轻声“嗯”了一句,眼神无悲无喜地越过他。见她几乎不为所动,他极好的心情一下子从高处落下去,重重地砸进地坑中。齐耀光垂下眼,完全失去了吃饭的胃口。
他快要受不了了。
没有人跟他说过,面前的这个女人,在绝情方面尤为狠心。
工作日,顾梦竺坐在店门口剪着砂糖橘的叶子。阳光打在她身上的那团热气,晒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陈箩把一颗圣女果塞进她嘴里,挨着她坐下:
“那吸血鬼又回来了?”
她惊讶地看向陈箩,手指微微缩了缩,圣女果在口腔里爆着汁。
“别找借口。我昨天看见他了。”
顾梦竺低下头,一副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你真的要给他机会?你痴线嘎?!他是赌狗,改不掉的。你是不是要这么一直放纵他,等到他把你的心肝脾肺肾全都输掉,你才知道后悔?!”
“你干嘛老一直在教训我?你是要当我的妈咪吗?”
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听不进去,陈箩气得冲她挥了挥拳头。
“我要是你妈,我早就揪你耳朵了!”
她激动地举着右手,跃跃欲试。顾梦竺把耳朵伸过去。
“那你揪吧。”
陈箩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
“笨蛋。笨蛋。哭什么呀,笨蛋。大不了我以后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
她伸过手去拥抱她,拍打着她的后背: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命苦的白痴。”
等人不哭了,陈箩看着躲进居民楼的夕阳叹气道: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她的眼睛里空空的:
“我也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