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竺再一次从那家新开的商场走过。休假日没有别的能逛的地方,她只是习惯性地往那儿去。繁华的商店下,人像蚂蚁一样对头顶上发生的事无知无觉,“麻木”地走动着。她望了一眼大厦的门口,上回讨要工资坐了一排讨要工资的民工,这次却变得空荡荡的。旁边有几个人路过,嘴里念叨着“跳楼”的事,顾梦竺不由得看了两眼楼顶。上面已经没有人了,消防员正在将气垫收走。
活下来了吗?
她思索着。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她的心除了廉价的同情,再也兴不起多余的触动。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或许又更胜一筹?这苦糟糟的世界,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莫名地,顾梦竺想起齐耀光裤子上散发着的水泥味。她只希望这人可以坚强一点,别让她在报纸上看见那些血淋淋的新闻。
又一个月过去,顾梦竺数着日子,发现今年除了除夕就没有别的节日可过了。十一月末的秋风在夜里显得寒凉,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匆匆往家里走。
“天凉了打个边炉,明天去买点西洋菜回来算了......”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想却遇见了晦气的东西。似乎是预知她不会再开门,这人特地蹲守在门口堵她。实在不想和齐耀光扯上关系,她推了他一把,而后用力将人挤开。可是他力气大,无论顾梦竺怎么使劲,她都关不上被他挡着的房门。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差点哭出来。她真的好累,上了一天班身体累,回来看到他心更累。她已经说过了不要那些钱了,她只要他离开她的生活,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听不懂话呢?
“我来还你钱。”
他堵在门口,将手里的一沓钱递过去。那笔钱被塑料袋裹着,捆得好好的,看样子是被费心整理过了。他变得更瘦,也变得更黑,眼窝凹得更深,脊背也跟着颓了不少。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很老了。
“里面有一万。你数数。应该是够的,我数过好几回了。”
“我都说了,不用你还,就当我花钱消灾了。”
“里面有一万,真的,是一万。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赌的。”
“我踏马都跟你说了我不要!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看不起我?”
她笑了一声,抬起头:
“你是不是就只会这句话?是,我看不起你,我不要你的钱,我当你是条狗啊!拿走!”
“你把钱拿好,我就走。”
齐耀光干巴巴地张口,手执拗地停在半空,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移。顾梦竺把钱扯过去,攥着塑料袋的一角,将东西捶向他。他缩了一记,而后把脊背挺得笔直,闷哼声隐匿在□□的砸锤声中叫人听不见。
她越砸越狠,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他难过地看着她,伸出手就要朝前拭去她的泪。
“别哭了。我没想把你弄哭。只是还钱而已。拿到钱了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只是,手还未来得及触碰脸颊便已被她一手肘狠厉地打回去。齐耀光吃痛喊了一声,引得她抬头看。
他的手被丢下来的碎砖块砸了一处,万幸没断成两半。他工资到手后也没有找医生,只是急着来还她钱。钱啊,这种要命的东西,使人盲目的同时却能抵住身上的疼痛,让人什么也感受不了。
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流出红色的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流。白色的地板上开着赤色的花,顾梦竺呆呆地盯着那点刺眼的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绝对是故意的,耍那些苦肉计,好博取同情。
她十分阴暗地想着,像潮湿角落里的鼠妇。整个人都是黑漆漆的。
“去医院。”
齐耀光不为所动。鼻子还挂着泪珠,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红着一双眼朝他吼道:
“我说去医院你听不见啊?!”
“把钱拿了,行吗?”
他固执地不肯说多余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叫她拿钱。她也沉默地拉扯着,两只眼睛布满了麻木。在寂与静的中间,她觉得应该过来一辆车,把他们都撞死。
齐耀光最终还是被她拽去了医院。
医护在给他清理伤口,顾梦竺却被按住了手腕根本走不脱。
“你要是走我也马上走。”
她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像是放弃跟他理论。护士给他固定好夹板,对着她仔细叮嘱起来。她颇有礼貌地耐心听着,实际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笑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死在她家那叫晦气,死在外面才好呢!
她接过窗口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药,出医院大门时把人叫住:
“你的手伤了,还要回去?”
“不回去就没有钱。”
她把药和钱提至半空:
“拿走,你就有活路了。”
他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将右手藏得死紧扭头就走。顾梦竺看着他越走越远,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逼我?”
她快步跟上去:
“钱不是这样赚的。你换一份工。”
“换一份怎么还你钱?”
“服务员包吃包住的,怎么还不了?或者保安?酒店前台?你做水泥工挣的钱,我拿得心不安,也不想要!”
他站在红绿灯面前等待,没有回头:
“想想我怎么输光了你的钱,你就可以心安了。”
顾梦竺眼眶涩涩的,低下头猛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便拉住他的右手往旁边扯,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回去:
“你搬回来,钱可以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