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顾梦竺在店门前坐着削菠萝,偶尔削多了一些肉,她就顺手拿起来吃掉。菠萝刚好熟透,不用浸盐水也能觉着甜。但吃多了终究会嘴麻,她只能再小心一些以免浪费。远远地有个人骑着车过来,黄昏的日光穿过梧桐叶的叶隙射入平地,恰好照进了她的眼睛。顾梦竺眯着眼看,发现是熟人来了。那人将车子停好了,背着手走过来时,行动有些鬼鬼祟祟。
“生哥——”
黄建生听到她叫,立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顾梦竺八卦地将头往右伸了伸,刚好能看见藏在他身后的花束。她做出一个了然的笑,低头将菠萝放入旁边的盐水罐中。陈箩此时正在流理台上做果切,对外面两人的小猫腻一无所知。黄建生悄咪咪走到后方,点了点她的肩膀,待她回头立马将花束递到面前。陈箩吓了一跳:
“咩来噶?鲜花啊!”(什么东西)
她眉毛都扬开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哪怕双手紧紧地握住花束不放,嘴上依旧忍不住心疼起来:
“好靓啊,不过我还是钟意盆栽多点。鲜花好贵,都可以买好几斤肉了。”
黄建生听着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语调,呲着大牙笑起来:
“你要不要啊?”
“要。系你送的嘛!”
她看了拿着削刀慢吞吞走过来的顾梦竺一眼,咧着嘴角问:
“喂,干嘛定定望住我们?”(干嘛直直看着我们)
“嫌你们肉麻。”
顾梦竺一脸嫌弃。陈箩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百合递给她:
“喏,送你一枝啦,唔使眼酸。”(不用眼红)
“噢thanks,你似古德面啦!”
她欢喜接过,将刀洗干净放好后颠着步把花拿到夕阳底下看。见太阳残余的光芒以百合的花瓣为中心向四周散射,让手中的花绽放出耀眼的美丽时,她禁不住哼唱起来:
“Oh, Lily, Lily, you're my lily covered with the sunshine beauty。”(噢,百合百合,你是我那富满阳光之美的百合)
陈箩原本看着她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
“这个点怎么会来?餐厅不缺人手?”
她这个健忘的个性。
黄建生笑得有些无奈,点了点她的头回应:
“老板家中有喜事,放假三日。昨晚我同你讲过的。”
她抿嘴眨眨眼:
“系喔,唔记得咗。”
“这么大的忘性,成日都没见你惦记过我,花没收算了。”
陈箩连忙将花束藏在身后对他呲牙:
“诶!唔准啊!”
“芳姐话冰箱里的鲜牛奶快过期了,反正也卖不出好价,又怕客人喝了窜稀,叫我们拿回去喝。都过来喝啊!”
李准是水果店干了五六年的老员工,眼下正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黄发,手里还托了一箱牛奶,朝他们边走边喊。陈箩数了数,有八瓶。她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我不要哦,我跟生哥都唔中意牛奶。给阿梦啦。唔惊员工跑厕所都不忍熟客受苦,芳姐真系,忠诚于上帝啊!”
李准笑得发抖,牛奶也跟着摇晃:
“阿梦?做工甘耐(这么久),都没见她喝过牛奶喔。”
“那你自己都拿去饮啦!”
李准两丛眉毛差点飞起来:
“这些奶后天就过期咯!两日八瓶,想拉死我啊!”
见他将牛奶拉近,陈箩连忙战术性后仰:
“那你分几瓶给九叔。”
“喂,九叔一把年纪,叫佢饮鲜奶,你想屙死人咩?人哋后日唱山歌,我哋明日站大门口,齐齐唱往生咒?兑水奶仲好滴啊!”(叫他喝鲜奶,你想拉死人吗?人家后天唱山歌,我们明天......兑水奶还好点啊)
她嫌烦了摆摆手:
“诶呀,给阿梦啦!她那个常来兼职的朋友应该会喝。”
陈箩原本想说顾梦竺养在家中的那个男人,但又念及这些话不好出口外传,于是改了口。李准于是向外头喊了起来:
“阿梦,快点帮我解决掉这些鲜奶啊!”
“我不怎么喝牛奶喔。”
“求下你啦,要不全给光哥都得啊!”
顾梦竺无奈接过三瓶奶,拿出手机给齐耀光发短信:
喂,出不出来吃饭啊?我请客。有鲜奶喝。
地主婆请客就意味着不用吃冰箱冰冷的旧饭,齐耀光乐意至极。他以极快的步速赶过来,浑身的细胞都散发着得意的气息。顾梦竺一边把牛奶递过去一边咕哝:
“平时都不见你走得那么快。”
“喂!三瓶?喝多了会腹泻,我只要一瓶。”
他拧开一瓶喝起来,立马往外走。
“等下去吃咩菜啊?我有话在先,我唔食快餐喔!”(咩——什么,唔食——不吃)
“水煮鱼吧。”
他扭过头来,见她不喝问道:
“喊我喝牛奶,又唔见你饮?”
“我不爱喝。”
“水煮鱼那么辣,喝点牛奶保护下肠胃咯。”
“啊,”她点点头,“你说的都有稍稍道理。”
喝下一口,顾梦竺瞪大了眼睛:
“好喝诶!我以前——”
她顿一下,情绪有些不对,艰难吸了两口气再度开口:
“我小学的时候,家里买的都是纯牛奶,喝起来有股生鸡蛋的怪味,所以我不爱喝。原来鲜牛奶这么好喝。”
齐耀光对着她摇摇头,嘲讽道:
“怪不得你长不高。”
她“切”了一声回应他:
“要是现在,我能把它当水喝,然后长两米高。”
“噢,要真是这样,你就唔使在水果店做工啦!”
他戏谑地笑着,她却没反应过来:
“那做什么?”
“打篮球咯!”
齐耀光大笑了两声,她将手中那瓶未开封的牛奶捶向他的后背:
“去死啦你!”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顾梦竺忍不住开口:
“喂,都是讲我的事,可不可以讲讲你的?”
“有咩好讲?”
“讲下啦。”
她戳着他的后腰,他迅速出击,头也不回地抓住她的手捏了两下,她识相地求饶,这才得以将手抽回。
“不讲就不讲咯,那么小气。”
顾梦竺揉揉自己发红的手,低着头走路时,见到石子就踹一腿,见到瓶子就踩一脚。齐耀光被她整得心烦意乱,声音低低地从她头顶传过去:
“不是小气,只是真的没什么好讲。等我想起有趣的事,再讲给你听。”
听到这番话,她仰头笑起来:
“好啊。”
但他始终背对着她,什么也没看到。路过一个橱窗时,她拍拍他的手臂,齐耀光无奈转过头来:
“又做咩啊?”
“你看,这些灯多漂亮啊。”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自觉地跟她一起弯下腰来:
“算你有点品位。不过比起我以前看到的那些,水准始终是差了太多。”
他似乎是回忆起往昔,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顾梦竺看了他一眼,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成日这么亮着,都不知道要费多少电,得交多少钱,你说对吧?”
“你怎么这么不浪漫啊?见到那么漂亮的灯,夸就好了,做咩要讲这些煞风景的事遮?”
“浪漫?”她瞪大了眼睛,接着点了点他的胸膛,“你说说自己兜里有多少钱,能有多少浪漫拿去花啊?你是没穷过啊,不知道柴米油盐贵遮!”
齐耀光听到她这么说,装模作样地把裤子的两个口袋翻出来,她伸头一看,空空如也。
“我宜家两只袋连叮当响都无喔,仲唔够穷?”(宜家——现在,仲唔——还不)
“又玩鬼把戏。唉,真是费事同你讲啊。”
见顾梦竺真的被捉弄到,他把裤袋翻回去,“鹅鹅鹅”地笑起来,接着又指向对面发着七彩灯光的摩天轮,让她去看。但某人的表情不对,他越看越觉得奇怪:
“我见你都是钟意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做咩见到摩天轮就板面孔啊?你没去过游乐园?”
顾梦竺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头看手机掩饰尴尬。
“啊!时间不早了喔,快点走吧。”
她当即提脚快步离开,齐耀光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他腿长,步子一迈就是她的两步远,丝毫不担心会被她落下。
“有咩好掩饰遮?我都未去过游乐园。”(有什么好掩饰的)
顾梦竺惊讶地转身:
“你会没去过?”
“系啊。”他无所谓地耸着肩,“小的时候,我阿爸成日出去跑生意,我阿妈就成日打麻将。别的有钱家的小孩不是旅游就是去游乐园,我就不同啦,我成日待在屋企(家)。”
“哦——”她拉着长音,手指指向他的同时还抖了两下,“怪不得你去赌,原来是继承——”
意识到不对,她立马闭上嘴,然后不甘心地找补:
“我咩都未讲。不过,你爸你妈都不陪你,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过啊?有保姆吗?还是跟隔壁小孩玩啊?”
“都没啊。”他摇头,“我钟意自己一个人。”
齐耀光望着她的眼睛,深沉得似乎要看进那双瞳眸里去:
“不过赌这种东西,一天不赌我就手痒。你最好小心点,管好你的钱财,不然哪天,连出租屋都要被我输走。”
她躲也不躲,与他对视着,明显当他在开玩笑:
“真系假啊?有死可怕咩?”
他扬扬眉,弯起嘴角,眼里笑意不达:
“你估咯。”
“喂!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到了地方后,两人在川菜店吃得腹胀肚圆,心满意足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好在地下通道的灯还亮着,时间不多,顾梦竺匆匆登下台阶。见他也跟着下来,她有些疑惑:
“不回去干嘛?”
齐耀光拍拍肚子:
“吃得太饱,好心陪你走一段路消食。”
她明显不信:
“我看你是想借机顺个水果回去吧?”
他瞪大双眼,颇为夸张地后退一步:
“唔系挂(不是吧),这样都被你估到?”
顾梦竺将下巴往右抬起,鼻子快要翘上天:
“那当然咯!江湖上,人家都喊我神算子。”
齐耀光拿手包住拳头,对着她作揖:
“原来如此。在下佩服,佩服。
“喂,这瓶奶点算啊?(怎么办)”
“留给你做明天的早餐咯!啊!对了,后天就过期啊,记得喝完它。”
“唔系挂——真系连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