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一听到这首英文歌,陈箩就知道某人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被遗忘在置物架上却依旧不断欢唱着的手机,朝外头忙活着的物主喊道:
“阿梦,你手机响咗啊!”
顾梦竺正在给货车卸货,听到她喊便把木箱放在车上,转头回了一句:
“那你帮我拿过来。”
陈箩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写着“妈”。她有些意外,毕竟与顾梦竺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这人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她差一点就以为顾梦竺是孤儿院出来的了。
见陈箩过来,顾梦竺腾开手将手机接过。瞟了一眼后,看也不看就将电话挂断。
“你妈打电话给你喔,这都不接?”
“又没什么话聊,为什么要接?”
她把装葡萄的木箱摞在一起,搬完后又接过男同事递过来的牛奶箱。
“可能有要紧事?”
陈箩几步快走把牛奶搬回店内,赶忙跑出来。
“她有她的新生活,我也有我的。再要紧的事,除了给我钱以外,其他都跟我无关。当初离婚的时候,哪边都不要我,哪边都嫌我麻烦。我记得的,我记得很实的,这辈子都忘不了。再说了,都有新的儿女了,还管旧人做咩?就算是十万火急,那也该是她的儿女去担心,跟我没关系。现在这样两不相欠、互不联系就是最好。”
陈箩张了张口,有些意外,搬牛奶的动作也停住了:
“使唔使敢夸张啊?你们吵了很大的架?”
顾梦竺不说话,见车内的东西已经清空,于是弯下腰去搬地上的木箱。陈箩也顺势拎起一箱牛奶,小步跟在她后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嘛!让我这个局外人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挽救的地方。”
“没有挽救的余地了!没有!”
她红了眼,放下木箱后跟陈箩对视着:
“当初我找她要学费,我们俩就在沙发上坐着。她在我旁边,不停地说自己有多么多么辛苦,自己有多不容易,哭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荒诞得像一场闹剧。
“你以为她是真的不容易吗?不是的。她是在逼我。她哭得那么厉害,只是为了绑住我,不要去破坏她即将到手的幸福。她的新老公,她的新儿女,还有她眼里的恐惧,仿佛我只要踏进那个小区一步,她的幸福就要碎了一样。”
顾梦竺闭上了眼,泪水悄然落下去。
“我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招人嫌弃。所以我不再找她,我所有的学费都是自己借自己还。仲有啊,你知道吗?我爸以前还会为了我戒烟,但是现在呢?他不要我了。他的房子,是他老婆的,是他儿子的,唯独没有我的份。我被赶出来了,我也不会再走进去。
“我应该算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最后却是离婚撕破脸的证明。我,真的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我不要降生在这样的家庭。”
她将眼泪擦去,低头继续搬箱子。芳姐叮嘱过他们,葡萄容易坏,要先放进冷库,她不能耽搁太久。出来后,陈箩给她拿了纸巾,她擤着鼻涕时,陈箩十分怅然地说了一句:
“我听人家说,六亲单薄,情感淡薄的人,这辈子是最后一世。”
顾梦竺笑了出来:
“下辈子灰飞烟灭啊,好啊,我钟意。”
她的笑容是真心的。
“对唔住啦。请你吃根碎碎冰,碎碎冰冰,祝你的新生活越来越好。”
陈箩举着一根棒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顾梦竺接过陈箩的东西,撕开包装后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冲着人笑。她现在的笑容,也是真心的。
临近九点,顾梦竺即将下班。她把木箱跟纸箱分开堆成两处,方便明天收废品的大姨来拿。她将纸箱踩扁,见它们不甘心地再次撑开时又上去补了两脚,站定后才发现齐耀光在门口等她。
“你怎么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大姐啊,你自己说要去超市,叫我九点钟来这里等的。”
顾梦竺挠挠头,愧疚地回道:
“对唔住啊,今天太忙不记得咗。”
“快滴啦。”
见齐耀光催促,她一边应一边解开店里的工作围裙。
“芳姐,我下班啦!”
芳姐正忙着用计算器算账,听到她喊也只是嗯嗯了两声,连头也没抬。两个人慢悠悠地往附近的超市走去,夜已经深得黑了,路上的移动小摊往天空处不断散着呛人的油烟。顾梦竺捂着鼻子迈小步走过,最后在一家卖饼的摊子前停下来。
“我有点饿了。你饿不饿啊?”
齐耀光摇头,她将头转回去:
“老板,来个韭菜肉饼。”
“要不要辣啊?”
“微辣,多谢。”
她摸着手里不算烫的肉饼,对准煎得焦脆的那一部分咬下去,发出叽里呱啦的一声怪叫。
“哇,好脆啊。要不要试试?”
顾梦竺把手里的肉饼递过去,他皱着眉别过头去。
“逗你玩的。啊,好辣啊。”
她被混在韭菜里的红辣椒辣得鼻涕眼泪都冒了出来,急得低头翻起裤袋。齐耀光看她双眼微红有些狼狈的模样,翻出兜里的纸巾按住她的头帮她擦了起来。
“吃个肉饼而已,搞得那么难看。明明吃不了辣又要点,你在玩自虐啊?”
“我没估到它会那么辣。”
她抽过他的纸巾,用力擦了几下鼻子,继续吃着肉饼。两人等了两处红灯,越过斑马线,终于到了地方。然而超市在二楼,想要进去还得经过一大片铺了瓷砖的空地。地面有些不平,高一层低一层的,行人稍稍不注意就会走个踉跄。彼时正有一大群上了年纪的妇女聚在一起跳舞,音响放得有些大,顾梦竺路过时还捂了捂耳朵。
没走几步路,她就盯住一个人不放,齐耀光原本打算顺着她的视线看看动静,下一秒便见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抿嘴偷笑。他对上女子突如其来的笑眼,身后的圆盘路灯映在她的眼睛里,如碎星一般闪烁着。没来由地,他也想跟着她一起笑,只是嘴角还没有弯起,便被他快速且强硬地按下了。
“那位阿姨记错了动作,哈哈哈哈。”
他直直盯着她,不作声。顾梦竺依旧笑着,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独有的欢乐中,以至于全然注意不到底下突低一层的路。他瞧着她身子稍稍一晃,差一点就要摔一跤。
“哈哈哈哈哈,白痴。”
齐耀光大笑起来,笑意张扬又无情。她立马成了那个出糗难堪的人,急急地砸了他一拳:
“收声啊!你笑得太大声了扑街!”
两人打打闹闹,最后乘着电梯进入超市。顾梦竺一进门便直奔蔬果区,想着最好能挑点打折的水菜丢进冰箱做明天的饭。但是打折区剩下的菜蔫的蔫黄的黄,好一些的她又不爱吃,看得她频频摇头。
“嚯!”她拿起货架上的一盘打折苹果,举给齐耀光瞧,“你望,嘎啦果喔!”
她忍不住笑起来,腹部一抽一抽的。
“居然会有水果叫嘎啦果。你知道吗,外国还有个人叫嘎啦给。嘎啦给,咯吱窝,哈哈哈哈。”
齐耀光不明所以,额头的黑线充分说明了他的无语。
“你的笑点,很奇怪。”
顾梦竺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丢下那盘水果打算往水产区处走。她远远地看准了一条鱼,推开齐耀光就疾步而去。
“做咩啊?”
他一路跟过去,见她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问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等鱼翻肚咯,打半折啊。喏,看到了没,上面写的,打半折啊。”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齐耀光翻了个白眼:
“等鱼翻肚?我睇你死佢都未死啊!”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下一秒,她盯住的那条鱼便奋力地游动起来,看着极其生龙活虎。顾梦竺直起腰,脸上的表情臭臭的,像是对他的乌鸦嘴感到很不满。齐耀光随她一起乱逛,看她东走西走毫无目的的模样,忍不住发起牢骚:
“喂,你走来走去的,到底要买些什么?”
“给你买新牙刷啊。你不是老抱怨牙刷不合用,换一个嫌一个。不想再伺候你这个事儿妈,我就带你来这里挑咯。还有,这个点肉会打半折,我们多买点,待会儿你扛回去冻在冰箱里。”
她停住了脚步,对他指了指方向:
“牙刷在那边,你自己去选。有什么要买的,也顺手拿了吧。我去挑肉,反正这种事也指望不上你。”
说完,她便拉着小推车离开。等到齐耀光挑完时,人已经在柜台处等着了。他看着堆了小半车的肉,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买这么多,冰箱怎么塞得下啊?到时候里边的框拉不出,又得来求我帮你,很烦啊!”
“系啊!”她眯着眼,恨恨地咬着牙,“你吃三盘肉的时候,又不见你像现在这样多嘴?”
他将头移向别处,装作自己没听到的模样哼起了歌。两人结账出来,扶梯附近的小餐馆冒出了阵阵白雾。顾梦竺闻着那一碗扑出来的汤香,拿胳膊肘推了推拎着两袋肉的某人:
“诶,有云吞卖喔!要不要去吃?”
“不要。”
他再次无情拒绝,她却感慨起来:
“我小学的时候,卖云吞的地方旁边有堵白墙,被人踩过几个脚印就变得很脏了。还有人在上面喷字。你猜他喷的什么?黑市枪支,下边跟着一串号码。哇,真是不想不知,原来我们的国家,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变得这么好,这么安定了!”
齐耀光发出一声冷哼:
“枪支算什么?我告诉你,现在比这个还黑的地方多了去了!”
“系咩?讲来我听听。”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抬脚离开:
“算了吧,你这种没半点心机的大死蠢,不适合听。”
“喂!我警告你啊,你不要对你的债主进行人身攻击啊!哎呀呀,我发现你最近真的太过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