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茗端坐于桌案之后,素手把玩一只老旧青瓷茶盏。拒绝完后清浅一笑,色如蔷薇之苞片稍涟,有姝色泛开。
然而此时无人有心欣赏她的容貌。
听到温茗直截了当的拒绝,明尘有些受挫,还欲再劝说,却被江时晏一个手势拦住。
江时晏落座,不动声色,将温家布置尽收眼底。
老屋门扉木质斑驳,青苔扫过一次,然而大雨后仍旧自罅隙蔓延而上——当初温明安愤懑族老不公、脱离温家本族,追随妻子定居此处,这事在京城还为人津津乐道过。
发妻逝世后温明安也未迁居,如今落魄之情状,旁观者亦不免慨叹。
一个字,穷。
所以明尘不明白,为何温茗不愿卖出秘方、同自家合作?明德酒楼在京城地位数一数二,食材丰盛,老师傅厨艺精湛,定能将炸鸡秘方发扬光大。
江时晏却不见怒意,见一事不成,便已想到旁的出路。“既如此,明德酒楼愿另行收购温家秘方,您意下如何?”
没想到江时晏会提出收购温家老秘方,温茗惊讶,抬眸,恰与江时晏平静目光对视。
目光相触不过片刻,江时晏垂下眼,握住茶杯借以遮掩自己略微的慌乱——他鲜少与女子这般近距离接触。
温家食铺近日依靠炸鸡起死回生,江时晏早预料到温茗会拒绝。他今日亲自拜访,炸鸡秘方在其次,最主要的……
江时晏坦诚道:“温小姐是有才之人,江某冒昧前来收购秘方,不为其他,只愿与您结下善缘。”
这是当初卖系统低级配方时、温茗的原话。
江时晏竟然记下来了。
温茗思索着,现在卖掉温家秘方确实是好主意,一则已经有了炸鸡秘方,二则可以填补资金漏洞,三则交好江家,四则有了应付温大远等亲戚的理由。
唯一的难点在于……温茗侧身,偷瞟温明安。
温明安的神色十分复杂。“江家主大善,明安感激不尽。可我已与长兄立下契约,内容正有关秘方。”
江时晏早已不见方才局促,未见不耐烦,温和解释道:“温大远篡改契约时限,相当于单方毁约,如今还在狱中关着,您可放下心。”
温大远最多能关三个月,与其等他出狱后再来纠缠,不如当断则断。
温茗瞧出父亲神色松动,便知晓他有了决断。
谈判,这也是她的老本行了。
温茗正襟危坐,双手轻轻放于桌面上,微笑标准。她的眼神坚定而专注,询问江家愿意开出的条件。
江时晏只问:“您家的预期是多少?”
温茗语出惊人:“五十两。”
五十两?!
自温大远强行上门夺秘方后,温明安对本家的情谊已快散尽,只想处理这烫手的秘方。江家主愿接手,如何还敢多提要求?
他正欲开口,却被温茗强塞一块鸡块,他腮帮子鼓着,瞧着甚是滑稽,神情却是郑重的,叹了口气,便将主场还给女儿。
江时晏这厢云淡风轻,小厮明尘却慌了神——江时晏生平不善交涉,对自己欣赏之人堪称掏心掏肺,如今想必是对温茗起了意,可……
这位温小姐行事利落,怕不是善茬,现在提出的价格太荒谬,自家是为着颜面应允下来呢、还是不应?
明尘旁观至此,对温茗升起些不满:江温两家便如云泥之别,家主愿亲访,已是在表诚意;如今还愿采购温家那无用秘方,更是大发善心。
这温家小姐不懂事,竟还得寸进尺,如此离谱的条件,着实叫人齿寒。
江时晏不见喜怒,淡声应下,听得温明安心惊肉跳:这哪里算“公道”,简直是大发慈悲、救济温家了!
明尘立即望向温茗:这丫头遂了意,怕是乐疯了吧?!
可温茗摇摇头。
她顶着各人或惊或怒的眼神,竟然笑说:“家主果真仁义。”
“玩笑话罢了,我不求财。”
话音刚落,温茗站直身,朝江时晏微鞠一躬,拱手做礼,“说来也巧,我父亲又新推出几样新配方,不若这样,您收了这温家秘方,再从明德酒楼挑几位厨师,来温家做工。”
“如此交换,您意下如何?”
明尘原本愤懑着,听完温茗这话,差点呛住自己:这不就是同意江家入驻,学习炸鸡菜谱了吗?
怎么峰回路转,倒还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温茗本就没打算高价卖秘方,她想要的,是江家的人。
温家食铺自引入古典炸鸡后,食客望着新鲜,纷纷上门,然而只吃一物终究会腻味,温茗想着挑个好时机,推出新解锁的西餐菜谱。
最大的问题在人力:吮指原味鸡、披萨等等,这些都需要师傅现学现做,可西餐新创,食铺不敢放手来做,顾及原先的生意,抽不出太多人。
今日江时晏前来,摆足诚意,面对温茗试探还愿意坚定合作信念,总算获得温茗的信任,还解了食铺燃煤之急。
江时晏分明可以趁虚而入,贱买秘方后要求温茗与之合作,同样能接近新秘方;只要他心肠够狠,还能借助家族势力强夺炸鸡配方。
可他都没有。
是聪明人,更是君子。
江时晏在展露诚意,即使无法获得炸鸡秘方,也愿与温茗进行长期合作。
温茗不免生出些愉悦,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笑得明尘一抖,笑得江时晏都有些莫名。
听闻温茗的解释,江时晏神色缓和了些——他欣赏温茗才能不假,然而若是道德有损、贪得无厌,也还要再评判观望一段时间。
“合作一事,在下须与酒楼再行商议。”
江时晏对温茗有所改观,然而合作是大事,不应由他一人仓促决定。为安抚温茗,江家主取出一块玉佩……说“一块”不恰当,应该是半截。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掏出此物来,脸上一僵,找补道:“…此玉佩仅存半截,一半在我手中,一半在小姐手中,今后但凡需要,可凭您手中玉佩来酒楼寻人,江家必倾囊相助。”
这是又送给温茗一个人情。
温茗一眼就认出这块玉佩来。
无他,正是先前去明德大酒楼赠送系统菜谱时、江家送的那块。先前温茗发现林家来人挑衅,便想找酒楼帮忙,为防止传话的小孩私吞,将玉佩折成了两半。
现在回想起来,温茗略微有些心虚。
这位江公子,应该不会记仇吧……
*
谈判完成,契约签订,各家欢喜,温茗说着客套话:“可惜小屋寒舍简陋,怕是会怠慢江公子,改日必定择个好时机,由我父亲做东、请您一叙。”
江时晏全身矜贵,温茗不敢留他吃饭,怕哪个地方犯了忌讳,冒犯贵公子。
江时晏仿佛听不懂敷衍:“不必改日,就今天吧。”
明尘插嘴:“咱们家主没那么多讲究,以前在外游历、寻访秘方,草棚下端碗也是常事。”
老屋中出现这样一幅奇怪的画面: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与仆从一道,坐在长板凳上,脊背挺立,无任何局促;木桌前坐了个少女,在憋笑。
炸鸡上得很快,温茗假笑着,给江时晏和明尘递去筷子,又端过去一盘鸡块。
可江时晏将筷子放在一边,居然直接用手拿着鸡块。
触及温茗惊讶的视线,江家主面无表情道:“不是说手抓更美味么?”那是温茗摆摊时、在木牌上写的广告词,入乡随俗,江时晏尊重每种饮食习惯。
明尘有些不忍卒视,仙人般的男子,气质高雅出尘,然而手上举着块油腻腻的炸鸡……
“江时晏拜辞小姐,今日冒昧前来,还望见谅。”最后辞别时,江时晏仍旧礼数周全,向温茗温声道别。
江时晏颀长背影渐远,斜阳余辉尽,他白衣泛暖光,融化了常年带着的冷厉,温茗立在门口,望着他远去。
很和谐的一幕。
如果忽视菜谱系统的惊呼:【奇了怪了,我刚刚再测你俩的灵魂相似度,竟然只有10%】
系统万分崩溃:完犊子,它该怎样跟主神解释,自己是因为灵魂相似才绑错宿主的?
温茗询问灵魂相似度机制,系统哽咽着,还是尽职尽责回复:【在同样的时刻,你们俩笃定同样的信念、想做同样的事,并且信念极其强烈】
温茗沉思着,系统不敢打扰她,又怕宿主烦,自己静音自己,在属于自己的系统空间哭嚎着。
温茗回过神,非但不骂系统,乐子人属性还大爆发,“声音放出来点,我爱听。”
系统哭得更厉害了。
哭完后,它执意让温茗也不爽,说出关于灵魂相似度的一个真相:
【灵魂相似度降至10%,说明江时晏对你的好感肯定不高,不仅在某个时刻骤降、还维持在比较低的水平】
【相似度太低,后面你俩大概率会起冲突……不是,你一点都不担心?】
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我又不跟他谈恋爱。”温茗无所谓。
送钱送人,脸皮薄道德感高,这样好的股东上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