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契约到期,分明还有半月!”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温明安被一再逼迫,脸都气得通红。
“你想毁约?”温大远却将眼睛一眯,“阿弟,咱们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你若不愿嫁女,那就要用温家秘方交换。”
“你可想好了?”
林家的人走上前,摊开契约,给屋内众人都看了看,只见“契约”二字显眼,签名也清晰,日期写的是今日,还盖了官府的印。
温大远狐假虎威:“此契约是我从林家得来的,我旁边站着的正是林家侍从。”
“阿弟,我念及兄弟过往,替你拖延好一段时日……可这契约是你女儿亲自签下的,你莫要再死缠烂打、老实遵照吧!”
林家和温大远狼狈为奸,瞧见温明安新配方吸引食客,又动了阻扰和强抢的心思。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指鹿为马、篡改契约!
契约由文书府制定,一式三份,两份在双方手中,一份在官府库中,平常情况难以出库。
林家堪称肆无忌惮,料定温明安没有申诉的法子,一时之间也请不动官府出马,故意掐着时日来寻温明安麻烦,影响父女俩完成赌约。
温明安急火攻心,要去取自己那份契约,谁知却被林家人拦住,“契约在此,你想往何处逃?!”
“大家可都是看着的!”
留下来的邻居中,有几人得了指示,故作长吁短叹:“诶,温家老二,你糊涂啊,怎么能答应这样的契约,现在又想着毁约呢?”
某位大婶做理中客,劝温明安:“林家发达了,你姑娘嫁了以后衣食无忧,何必跟着你受苦?”
“况且,你领着个丫头,也耽误自己再找媳妇,是不是?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不如趁早嫁出去了,也省得她在家里……”
如此拙劣的骗术,他们竟信了?温明安只觉荒唐。
“几位叔婶,你们虽得了林家的好处,但也不能指黑为白吧?”
“可否先看清契约内容,再行劝说…咳咳……”
温茗甫一回家,便见到狗仗人势的精彩场景。她闯进家中宅院,挤出几滴眼泪,故作梨花带雨,只说了这两句话。
温大远觉得场面有些眼熟:上一次温茗插话,他跟人签了契约,这一次……
“咳、咳咳咳!!!”
作为即将“被小妾”的话题对象,温茗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则撕心裂肺,大有将心肺都抖出来的架势。
温大远表情一变。
他原以为温茗在装病,不料这丫头唇色竟泛紫,死死捂着胸口……半晌,唇角居然渗出血来,眼睛半阖,气若游丝。
留下来的有些邻居确是收了林家的银子,但也只不过接了劝说温明安的任务。他们哪料到温茗气急攻心、竟突发恶疾?!
人命关天,几人怕得不行,跟着其他邻居上前,硬生生挤开围着的林家人,有的掐温茗的人中,有的对温茗嘘寒问暖。
温明安急得如热锅蚂蚁,抖着手将女儿抱到椅上,就要冲出门去寻大夫。
却又被林家人拦住。
有的人瞧出不对劲,劝说起温大远来。
“温老大啊,你也看见了,今天这情形实在不适合商谈,都是本家亲戚,你不如再宽限几日,不闹到官府那里就成……等小姑娘再养一阵,如何?”
温大远面色青紫:这病秧子发疯发得可巧!
林家家主既要美人,又要秘方,还顾念声名。若真让这丫头死在家中,林家会不会找自己麻烦?
温大远越想越心慌,同身旁的林家人低声商量几句。
他得了肯定的回复,信心倍增,转头对温明安慢条斯理道:“阿弟,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你还是先顾及眼前事吧。”
“交秘方,还是嫁女儿?”
叫大夫是假的,不过在众人眼前做个样子,温大远就是要借此威胁温明安交出秘方;只要有了秘方,林家说了愿意保自己。
这没根的丫头嘛,死了也无所谓。
温明安未料到大哥如此狠心,正要殊死一搏……谁料温茗假咳一阵,却缓过气来了。
温茗泪眼盈盈,仿佛睁开眼已经耗尽全部心力。
她本就生得楚楚可怜,这样再伪作柔弱,更是让旁观者心生怜爱。
“大伯……”温茗唇瓣都在发颤,尾音凄切。
人心本就是偏的,舆论总是倒向弱势一方,看见温茗这般凄惨,看好戏的人脑子又一发热。
“哎呀,温家女儿懂事得很,每遇见我都会问好;他爹也是,从没跟人红过脸动过气,最宠的就是温丫头,怎么会让她嫁给林家主呢?”
“大人们,是不是弄错啦?”
温大远和林家想仗势欺人,温茗就要以牙还牙,也用邻里乡亲来施压。
温茗再接再厉,挤出哭腔,朝吃了瘪的温大远轻声道:“大伯,我与你的契约分明与婚契无关,还有半月才到期,你何苦如此紧逼、不顾情谊呢?”
“对的嘛,温家老大,你说是婚契,我们也只远远瞧见一眼!”
“不是多管闲事,实在是邻居这么多年,我们也难以袖手旁观啊……您不如展开那纸书,让大家伙看个明白,也好定夺清白!”
温大远被众人围着,又不愿展开契约,本想着敷衍走这些愚夫愚妇,没想到弄巧成拙。
他原形毕露:“你们看清楚了,我身边跟着的可是林家人,掂量下自己能不能得罪!”
这话有用,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人不开口了;只有真心想帮忙的邻居,死死瞪着温大远和林家人,不让他接近温家父女。
*
嘎吱——
“哦,看来,林家最近果真是得意嘛!”
气氛凝滞间,木门却被猛地推开。
少年笑盈盈的声音与屋内凝滞的气氛相比,有些过于突兀,甚至不合时宜。
少年衣裳上绣有繁复纹饰,话语虽放肆,举手投足间却很是讲究,眼不斜视,笑不露齿,“同身为仆从,怎么我等就不敢如各位般,仗势欺人呢?”
林家近日得意,越发猖獗,竟然还敢向陛下造江家的谣,这种偶尔不痛不痒咬上一口的狗,着实恶心。
少年想着,眼里多了几分嫌恶,手上动作利索,替主人推开门。
男人走进这窄小的屋子,霎时间老屋竟似生了光辉。
那人的相貌分明是冷淡的,渊渟岳峙,冷若寒山。
可又太灼眼。
温大远方才还在叫嚣,看见男人的脸,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鸡,嗓音戛然而止。
温茗也很震惊,不过震惊是对着系统:“小菜,你瞎吗?这也能绑定错?”她跟江时晏哪点相似了?
系统咬着虚拟手帕,委屈巴巴回复:【我们是根据灵魂本源来找宿主的!】
它也很疑惑:一个冰山一个白莲,灵魂本源为何如此相似?在它的数据库中,这种灵魂相似度达到90%以上的,容易一见钟情。
温茗嗤笑:“他是对我的秘方一见钟情吧?”从江时晏进来直到现在,看那锅炸鸡的时间比看她多多了。
江时晏的出现当然不是巧合:温茗发现温大远又来骚扰,雇了小孩去找明德酒楼的掌柜。
刚换来没几天的人情,立马就要被还回去了。
不过不亏。温大远会狐假虎威,温茗也会,江家愿意派人帮忙、震慑狗大伯和人渣林家,她满意得很。
唯一超出预料的——江时晏竟然亲自上门了。
江时晏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身着暗红官服,上前对温大远说,“在下是文书府的人,您所说契约内容似有谬误,可容一观?”
任温大远如何刁蛮,也不敢在江时晏和官府面前闹事,老老实实呈上契约,鹌鹑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江时晏身量颇高,随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履,锦袍上流云纹潺潺流动,明明还未天黑,却似有月华流动,清冷幽微。
视线往上,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戴有花纹古朴的羊脂白玉扳指。
那双手缓缓抚过契约,最后落在赌约内容正上方。
江时晏抬眸,眼瞳漆黑如墨,不怒自威,凝视着温大远。
从进来起,江时晏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温大远不愧是川菜家族出来的人,有变脸的奇技,刚刚还怒火冲天、横眉冷对,转头对着江时晏这等大人物,摸了一把冷汗,谄媚无比。
“江大人,您忘了么,我与您乳娘的丈夫是……”
江时晏无视温大远,将文书递给官府的人,说出今日第一句话:“抓人吧。”嗓音如玉石相击,清清泠泠,不带温度。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奇幻:温大远痛哭流涕,坚称自己是被奸人蒙蔽、篡改契约,还是被文书府的人抓走,大概是要被关上几个月了。
林家人灰溜溜奔走,不敢开罪江家,只留下几句撑场面的叫嚣,转而尴尬离去。
留下的邻居瞧见江时晏到来,听说他们有私事商议,均告辞离去。
*
江时晏全身上下,瞧着无一处不矜贵,然而他并不扭捏,在这逼仄的老屋中站立,脊梁挺立,无丝毫不适。
君子翩翩。
江时晏让小厮在外守门,屋内只剩下温家父女和江时晏三人。
温明安只看得见女儿,担心她故作坚强、强忍病痛,非要去找大夫;温茗拦不住他,只能展开攥紧的手。
温明安定睛一看,几瓣暗紫火龙果散在左手心,右手则握着几枚洋柿子。
——嘴唇发紫跟吐血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温茗自以为动作隐蔽,其实江时晏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中带了点笑意,很淡,就像冰里掺了白水。
确认温茗无事,温明安方才回神。
而后意识到江时晏是真人后,他整个人都发懵。
云里雾里,不知朝夕。他怀疑是在梦中,否则怎么能看到江家主亲临?
温明安口干舌燥,要去替江时晏寻把干净椅子;江时晏馋着温明安的肩膀,虚扶一把。
“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来商谈生意的。”
江时晏居然先开口了。
他在向温家父女展示诚意。
温茗再不装沉默,擦干方才挤出的泪水,笑意盈盈道:“江公子是为炸鸡秘方来的吧?”
从进门到现在,江时晏看炸鸡的眼神比看人多。
温茗不叫江时晏“江家主”,也不称他为“江老板”,只称他为公子,仿佛只是与普通客人闲叙。
可江时晏岂是普通人?
温明安一惊,生怕女儿胡乱称呼、得罪大人物,可江时晏听到温茗这样的称呼,面色竟然柔和了些。
“温小姐聪慧。”
温茗炸鸡摊的位置可巧,就在在明德大酒楼附近。她最初的目的是蹭人流量,这反倒方便江时晏发现新式菜品。
江家主让侍从打包半分炸鸡,望着那特殊的深红色蘸料,若有所思。
江时晏夸完“温小姐聪慧”后不再作声,明尘习以为常,任劳任怨,替自家主子说明来意:“温小姐猜得不错,家主今日前来,正有了解您新秘方之意。”
江时晏不摆架子,遇到心仪秘方常亲访主人,明尘曾见他“三顾茅庐”,就为了从某脾气怪异的厨子那收购秘方。
然而温茗却不似明尘所想般欣喜。
少女神情几经变换,仿佛很是苦恼,继而转为坚定。“公子此番前来,老屋蓬荜生辉,然而炸鸡乃家传之秘……”
温茗站起身,微微垂手,一双明眸里写满了歉意,程度把握得好,既不拂了这位大家主的面子,又不显谄媚。“还望公子明鉴,莫要深记温家之过。”
她竟直接回绝了江时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