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折月 第6章 月亮-02

折月坐在副驾驶，路盈年开车。

路边霓虹于路盈年眼前化作暧昧的烟火，他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却并不能很专心地开车。

呼吸很紧，车开得很慢，最关键的是，折月的手机放在支架上，开着导航。

柔和的向导声音提示转弯，可路盈年没有听见，车径直开过了路口，还是折月出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路盈年，该往那边走的。”折月出声提醒他。

“抱歉……我没能注意导航。”他说话的声音很紧，忙又规划着返航。

车往前又继续行驶了几百米才找到可以转向的路口。

路灯的光线充足，伴随周围街市的广告灯牌组合成一个灯光的花园。

而路盈年和折月被包裹其中。

恍恍惚惚地到达了目的地，路边不好停车。路盈年让折月先下车，自己去找商场负一层的停车场。

等再从停车场出来，路盈年看见折月等在路边，也不看手机，就静静地看着道路上的车水马龙。

路盈年的脚步缓了，心跳又激荡起来，让耳中出现鸣音。

不过几步路，不过一小段距离。他就可以走到折月的身边，和她再一次并排走。

这个机会路盈年等了七年。

大学中途转到异国，路盈年便又成为了一个隐形人。

他拒绝一切，试图用陌生的语言和环境麻痹过往。

母亲想要弥补亏欠，他冷淡地站远，却并不排斥。往后的人生他需要变通，他需要用一种更容易的方式去生活。

跨考金融也好，安排进入“再生”制药工作也罢。

路盈年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顺从，无任何抵抗地被推着向前。也许真是命运给他助力，又或者是折月教给他的学习能力让他受益。路盈年适应得很快，他做得很好。过去那段胆怯的，不堪的人生在飞速地随时间流逝、遗忘。

他在自己较为擅长的领域扮演好一个儿子，一个得体的人。

安逸又平平无奇的人生却再也无法掀起他心中的涟漪。

过去那段胆怯灰暗的人生同时也是璀璨的。像是薄荷之下的糖，一瞬的甜蜜，也值得珍藏。

他有目标，有前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有人在意他，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因为其他因素的影响才来靠近他。

这一点在路盈年成年以后尤其明显。

母亲因为羞愧在爱他，仰慕他的人因为身份或是皮囊接近他。

路盈年只看一眼就知道。

他们也在扮演各自的角色。至于有多少真心，大多也都是浮于表面罢了。

美希子对他说过，“路，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见你第一面时就爱上了你。”

路盈年轻蔑地笑，他问美希子：如何不一样？才见一面的人怎么深爱？

美希子回答不出来。这位“再生”制药的千金只是围着他转，打扰他的工作学习，整日编织在自己的幻想中——就好像真的认为自己应该是她的世界一样。

路盈年拒绝过她很多次，不管是同行的邀请还是外出的约会，亦或者是美希子对他的告白。

美希子会哭，会在被拒绝后大骂他。她会说自己为他付出得那么多，为什么路盈年不愿意回头来看看他。

路盈年只觉得可笑。于是就听着千金小姐细数着她为他所做过的事情：

美希子为他特意转过学，美希子为他学习了中文，美希子不会忘记路盈年的生日，她会在每年为他送上祝福和礼物。美希子喜欢他，她对路盈年讲过数不清的情话。

路盈年有时候会觉得他像是美希子的玩具。

她投射在他身上的情感真的是爱吗？好像也不是。那更像是一种执念，一种自尊和打破无聊生活的趣味。

美希子根本不爱他，甚至不喜欢他。路盈年对她来说不过是纸醉金迷生活中的一个消遣。

她会在被路盈年拒绝后又结同伙伴去午夜酒吧买醉，她会因为结识一个新的帅哥而间接性地与路盈年断联。

“可是，我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只有你啊路！你是让我迷恋最久的男人！”美希子这样为自己辩解。

“美希子，你看清一点自己。你不是放不下我，只是我没能让你‘得到’，你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我身上不过是为了征服我而已。相信我，如果我说愿意，你会在明天跟我分手。”路盈年的回绝很无情。

“路……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太过分了！”美希子又开始哭。

“希子。”路盈年给她递纸。“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你爱自己的证明，你的世界里应该充满阳光、雨水和你自己，爱情永远不应该是你的全部。”

“可是有人爱我，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意义！”美希子的妆容哭花了，她朝路盈年嘶吼。

“你已经拥有很多人的全部了。你的生活不是黑白的，不过是需要一些探索的时间，在时间之外，我相信你能找到你的未来。而我只是一个过客，你不应该为我付出这么多时间。”

“你是因为我明天要走了才对我说这些的吗？路。”美希子突然问他。

路盈年沉默了瞬间，然后开口：“是，但也不全是。”

“这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讲，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A国吗？”

“因为这里是你的祖国？”美希子吸鼻子，哭累了，她停一停，吃了一颗茶几果盘里的葡萄。

“不，一是你的父亲对我太过看重，我不想承担那份责任，所以回来这边选择了逃避。二是因为我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太久，我要来找一找自我了。”路盈年平静地说，却听得美希子吃惊：

“你没有意义？你这么成功这么优秀？为什么说没有意义。”

“那是别人眼中的我。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我该往哪里去。我很迷茫美希子。”

“我的未来是一团杂糅的线团。”

“那试着停一下？找一找方向？”

“我正在尝试。”

“你今天不像我认识的你，路。你平时很冷漠甚至没有人情，我觉得你不像人类。”

“那你就把我当成某个外星生物好了。”

美希子摇头，“不要，不过你说的话我会听的。”她耸耸肩，哭的神态已经变化为慵懒。“那些话应该不是你自己想说的吧，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的过去不一般。”

“是。”没想到路盈年点头承认了。“这是一个女生教会我的。”

“女生？你竟然有过很亲密的异性？”美希子惊呼出声，她转而露出八卦的笑，对路盈年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盈年看向房间落地窗远处，于是瞳中也映上灯火，变得有了颜色。

“她很乐观，开朗。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很喜欢笑，是很有生命力的样子，大概是月季或是茉莉，我只能这么形容她。”

路盈年顿了顿，轻声说：“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你知道你讲这些话的时候在笑吗，路？”美希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她从小包中拿出补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拒绝我了，你一定爱上她了，路。”美希子用卸妆棉卸掉了眼妆，转而扭开口红，于唇上抹上艳色。

她的眼泪消失了，径直笑起来看路盈年：“你还在劝告我爱情不是全部，但我看来，你才是陷入爱情陷阱里最深的那一个。”

“不过那位女士应该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吧。没想到你还能讲出情话。”美希子吐舌，侧头看向路盈年：“路，谢谢你今天对我讲这些话。我会在以后去尝试的。

“不过你知道的，没有了爱情，我的人生宛如一湖死水。”她俏皮地向路盈年眨了一下眼睛。随即便准备往门边走。

“明天记得来机场送我。我保证，以后大概率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哦？变化这么快。”路盈年贫她。

“眼泪是一种艺术。你这种男人不会懂的。”美希子傲然地对路盈年一笑。

她最后拍拍路盈年的肩膀：“别让你的人生留下遗憾。”

门关上了。便又留下了路盈年一个人。

他开始回忆，回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她。

月亮弯弯，带上些银白的云雾高悬在城市的头顶。

美希子说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是的，是的。

柔软的花托起月光，将污泥化作纯白。

——

不过几步，路盈年却想了很多，他的神色在望向折月时柔和下来。

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路盈年和折月并肩。

折月感知到身边的人，侧过身抬头望向路盈年，笑着对他指向对面的一家小店：

“路盈年，就是那一家。”

“我们过去吧。”

“好。”

两人站在斑马线的这一边，等待着人行道的红灯变绿。

等待的间隙，路盈年先开口了：“折月，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过去太久，失而复得，路盈年再也经不起失去。

“哦哦，好。”折月拿出手机，扫他，成功添加了联系方式。

路盈年盯着指示灯的倒计数，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憋了很多年才把那句话问出来。

“你当时为什么退学也不告诉我。”他说得很平静，但只有路盈年自己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握成了拳，紧绷得无法松开。

折月看向他，一瞬的慌乱之后是满脸的愧疚和难受：“外婆病得很突然，我当时真的被冲昏了头，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得回家。”

“手机呢？我打你电话没有接过。”

“手机卖了，手术要很多钱，对不起路盈年。”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嗯……”

绿灯了，两人同时迈步往前走，有不守交规的车还在往前靠，路盈年抬头拉了一下折月的袖口。

“小心。”

折月被拉着偏向了路盈年的那一侧，头发随之拂到了路盈年的肩膀。

路盈年松手，折月站稳。两人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很多年都不敢联系你，路盈年。”

路盈年看向她：“为什么？”

“那原因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