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折月 第5章 云-01

路盈年走入A大的校园。

填报志愿时他没有一刻犹豫，选择了跟折月一样的专业。

——临床医学。

对于十八岁的路盈年来说，他不知道学医意味着什么，他在复读的一年一直在努力做的，不过就是去追赶折月的脚步。

他想和折月一起去验证她说的未来。

路盈年军训时会想到折月，酷暑之下，军训之外，路盈年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在校园里到处溜达。

他会乱想，会不会和折月在教学楼下，还是食堂门口偶遇？

夏风吹乱了他的心，总是直到教官队哨声吹响，他才恋恋不舍地赶回操场。

一年后的路盈年变了不少。落榜的这一年，路盈年因为成绩的巨大提升，终于被老师看到，学校减免了他的学费，全力托举他冲刺。

路盈年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差等生，变成了一心只顾学习的好学生。他的转变之大，令人咋舌。

他变得更孤僻了。一个人上课，刷题，下课，夜跑，回宿舍休息。

没有了折月的这一年，路盈年发疯一样学习，唯一有所变化的是他喜欢上了跑步。

也许是把运动当作一个释放压力的宣泄口，也许是为甩掉身上那可悲的孤独。

路盈年总是在下了晚自习之后去操场上狂奔。

他变了，脸色不再发青，身体也日益强壮。

成绩出来那天，折月约路盈年到学校找过他一次。

那一天路盈年见折月哭了。

她哭得很伤心，好像因为成绩各自要奔赴前程而再也无法见面一样。

路盈年不看她，他有些气愤，心中又空落落的，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讲出口。

折月送给路盈年一件毕业礼物。是她自己做的一本手账。

折月流着眼泪对路盈年说：“恭喜。”

他真的做到了，仅仅凭借一年的时间，提升了这么多。

路盈年能去读大学了。虽然是堪堪踩到本科线。

折月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但是最后一次见面她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笑不了一点。

路盈年直到跟折月分别都是闷闷的。

他兴致不高，沿着回家的旧街慢慢走。

手中是折月松给他的手账，封面贴着海报，画着小动物，但是路盈年一点也不开心。

烦躁的风吹过来，迫使他翻开手账。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是实验中学教学楼的照片。

下面是签字笔写下的一行字：

致路盈年同学，谢谢你成为我的同桌。虽然相处不久，但还是很感谢你。

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谢谢你不讨厌我，祝愿你前程似锦。

路盈年颦眉，他往后翻，翻到第二页。

卡通的星星被剪切下来，贴在一行字周围。

那一行字占据了这一页的中心，似乎是从报纸上一个字一个字拼剪下来粘上的。

星星的中央是他的名字，还有折月对他说的话：

“路盈年，只要是你，一切便会所向披靡。”

心脏好像被一下击中。

和折月过往的这一年便又流转浮现于路盈年脑海中。

他会想到折月为他鼓劲的模样。会想到折月不厌其烦给他讲题的时刻。

没有人期待他，没有人喜欢他。

但是折月的眼睛永远看着他。

那一刻，路盈年握紧拳，复读的想法从脑中蹦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他不想就这样失去折月。他要和她相逢，他要站在折月的身旁。

少年转身，抱紧手中那一本手账，他狂奔起来，往学校跑去。

汗水洒下，阳光也在追随他的影子。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学校，折月已经走了。不过没关系，他会尽力去追上她。

路盈年跑上台阶，他跑向学校的教务处，猛地推开门，喘着气对里面的老师说：

“老师，我想报名复读。”

·

夜晚，同寝的男生都已沉沉睡去。

军训的劳累让睡眠变得分外珍贵。路盈年却从枕头下抽出他的手账，小心翼翼地翻开看过无数页的手账。

他一页页看，手指轻轻抚过，尽量不让纸张起褶皱和折痕。

风扇呼呼地吹，将他道不明的情绪也掀起更多的波澜。

待翻完手账，他小心地收好，这才闭上眼睛开始入睡。

路盈年没想到再见折月是在学校后门的便利店里。

军训已经结束了好几周，恰好路过后门去吃了一碗杂酱面，路盈年想着去买瓶水这才第一次走进了这家连锁便利店。

“欢迎光临。”收银员小姐的声音先响起。

路盈年往里，径直往冰柜的方向走。

收银员的声音却喊住了他：“路盈年？”

路盈年停步，转身，然后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折月先笑起来，很震惊：“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在这！”

心跳又一次替代了路盈年的回答，耳朵瞬间转红，他说话磕磕绊绊的，最后看着折月傻笑起来。

路盈年没办法很好地去概括心中的那种感受。

可能是喝了100罐冰镇气泡水的愉悦。又像是吃了一顿大餐的餍足。

心中很多很多气球鼓起来，然后被放飞，连同路盈年的思绪都一并飘走。

“折月……”路盈年还是在笑，他呆呆地说。

“你怎么在这？”

反应了好一会儿，路盈年才接话：“我考上A大了。”

“哇！是复读了吗！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折月笑得很开心，她问路盈年：

“你读的什么专业？”

“临床。”

“真的假的！”折月往前伸身体，转而又道：“那你不是成为直系的小学弟了？”

这时便利店的门铃声响起，将两人扯回来。

有其他顾客光顾了便利店。

折月回神，收敛起笑容，压低声音对路盈年道：“哎哟，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路盈年，以后有时间聊。”

折月主动拿出手机，添加了路盈年的手机号码。

她对路盈年说：“高中的时候就想加来着，结果我手机坏掉了，没有办法。现在终于有机会啦！”

“路盈年，我们真有缘。见到你我很高兴。”

有缘。

路盈年低声答“嗯”。他开始喜欢上有缘这个词。

他添加好折月的号码，便挥手跟她告别。

就算再想留下，路盈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影响到折月工作。

推开玻璃门出去，他回头看向收银台，恰好折月也在看他。

女孩的脸上红扑扑的，有明丽的笑。她在对他挥手，路盈年嘴角勾起来，也回以挥手。

他开始相信命运了。

如果真有所谓的命运。

那他一定中了上上签。

再见到折月，路盈年很开心。

很多年少时被忽略的情感袭来，向路盈年敞开。

喜欢与心动交杂在一起。

变成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路盈年必须要承认。

他喜欢折月。从高中时就开始了。

他很喜欢折月。

·

转机的发生从来都没有什么预警。

那一年路盈年上大三，折月读大四。

路盈年的老爹失踪了。联系不到人。

虽然路盈年根本就没指望过他。他读大学前都想好了，绝不靠他爹。于是他在读大学前申请了助学贷款，平时也有打一些零工支持生活。

但学校这边需要确认监护人。

路盈年他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联系家附近的邻居，结果只听到一句“你们家门上贴了法拍告示，你爹人好久没见了。”

路盈年知道怎么回事。

一定是他爹赌到输了房子，于是转而跑路了。

他听着电话只想冷笑。

跟邻居挂完电话，路盈年对导员说：“老师，我爸死了。”

冷漠的一句话，把办公室的老师们吓得不轻。

导员急忙要给路盈年办请假手续回家，结果被路盈年拒绝了。

他说他要上课。

父亲的失踪没有出乎路盈年的意料，但随后的一个消息却压得路盈年喘不过气来。

起因大概是路盈年没能在一年一度的校园十佳人物里看到折月的身影。

然后便是信息联系不上人，拨打折月电话也总是显示占线。

开学将近一个月了，路盈年都没能看到折月一面，终于忍无可忍，路盈年询问打听，亲自去问了折月的导员。这才知道了折月退学的消息。

导员无奈讲给他听的时候，他差点没站稳。

天崩地裂一般久久无法接受。

折月的外婆病危了，需要很多钱做手术。折月退学去照顾外婆兼顾赚钱。导员老师说折月没有父母，就剩下外婆和折月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折月还会回来吗？”路盈年问出的声音极小。

“老师也不知道。”

“老师您能给我一个折月家的地址吗？我是折月最好的朋友，我想趁周末去看看。”

导员给了路盈年学生记录表上的地址，于是在那个周末，路盈年坐了8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了他们生活过的那座小城。

循着地址上的信息找，路盈年找到的是一个等待拆迁的破旧的城中村。

写在墙上的巨大的红色的“拆”字像一把刀刺向他。楼房中的人一个也不见，只剩下些残破的碎石碎瓦。

那一天，路盈年哭了，他抱着手机，疯了一样拨打着同一个号码。

没有回应，嘟嘟声后便是如城中村周围一样的寂静无声。

大三学年的最后，远嫁B国的母亲联系上了路盈年。

电话里的女人哭得悲痛欲绝，路盈年面无表情，内心无感。

母亲想要补偿路盈年这些年被抛下的童年。

她提出送路盈年来B国这边留学深造。

路盈年开始是拒绝的。

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令他不厌其烦。

路盈年也不知道自己动摇是在哪一刻。

也许是路经天鹅湖再也不见同折月散步的孤单。又或者是他渐渐开始习惯没有折月的生活。

当A大再对他没有任何吸引，没有任何眷念时，路盈年好不容易能看到的那一点未来也破灭了。

他开始讨厌医学。自暴自弃，不愿学习，也学不进去。他仿佛又回到了被霸凌的那个少年时期。

路盈年最终接受了母亲的提议，准备好申学的材料后他就办理了退学。

路盈年看不起自己。也看清了自己。

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卑，没有远见和任何目的的人。

他就应该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如果不是遇到了折月，他的人生不会出现后来。

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未来和方向。他不爱学习，也不认为学习能让他改变命运。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有过一个。追上折月。

折月就是他的未来。

后来呢？

后来便是七年的错过。

从B国海岸回到A国A市。不过又是他为逃避人生做出的一个选择。

2555天，具体的时间应该还要更多一些。

直到路盈年与折月再于那个路口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