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折月 第4章 星星-03

学校是小小社会的缩影。

那一天的阳光仍旧和煦，课程表上排得紧凑，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折月报警之后，警察和学校进行了联系。

校领导高度重视，找班主任谈话，约谈路盈年。持续两年的校园霸凌事件终于暴露在大人们的眼睛里。

如同一片遮羞布，也将实验5班的漠视一同扯下，那些早已就晓却做旁观的同学，沉默，沉默，不知该如何应对。

班里的混混被老王骂得狗血淋头，无一例外全部联系了家长暂作休学处理。

全校都在看实验5班的笑话，老王单独叫了路盈年出去，跟他谈话，却也不给他好脸色。

他质问路盈年：“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跟老师说？要我看班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你被欺负，多少也是你自己有问题！”

路盈年低头，不看老王，也不回答。

“你别想着混个文凭就完事，你这种人我看多了，就算毕业到了社会上也是垃圾！”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喷着口水，几乎将班级受到的笑话和耻辱都发泄到了路盈年身上。

他冷着脸，叫路盈年回班去，不过是站在走廊里大骂一通，一墙之隔，班里自习的学生们听得一清二楚。

路盈年想装作无所谓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但进入教室的那刻还是迎来了不少打量的视线。

他的头低下去，埋得更低，不愿意去看到任何一个同学的脸。几乎是用逃一样的狼狈姿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桌桌子和自己中间的间隙悄悄又被他自己拉回来合拢了。

路盈年坐下来，握起笔，佯装写字。

他不敢去看折月，羞愧又紧张得有些难以自适。

自尊心的气球被戳了个洞，好不容易丰盈起来的自尊因为老王的一番话又泄了一地。

这时一张小纸条却从另一边传过来。

传到了路盈年面前。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小楷字：

路盈年，我是不是做错了（哭脸）

他顿了一下，浮躁又漂浮的心在看到那个哭脸时便好像又落回到胸腔里。

签字笔的笔盖打开，路盈年在纸条那行字下续写：

你做错了什么？？？

他拿起纸条，递向身边的桌子。很快纸条又被传回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因为这件事陷入其中。（叹气）王老师蛮不讲理的，明明是那些学生欺负人在先，却把错归咎到你身上，我不喜欢他！（打打打）

路盈年没忍住，看到最后那几个小拳头笑出了声。

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心里的那些自卑好像真的因为这几个拳头被打得烟消云散。

他笨拙地在纸条上画了一个笑着的小太阳，随后写道：

折月你没有错，是我要谢谢你。

纸条传过去，路盈年很快听见身边人松了一口气，练习册被打开，纸页翻动起来，

她书写的声音沙沙作响，这个声音出乎意料地让路盈年变得平静。

窗外的夏让植物变得翠绿，变得浓艳。

路盈年没有心思做题，他也做不懂，于是就转头看向玻璃窗，借着窗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窥探着身边的女孩。

眼睛会透过影子看到云，看到湛蓝的天空。

他感到自己变得愉悦，变得平和，他的生命好像有了新的启航。

下课后去厕所，从卫生间出来，路盈年正在洗手，却见得坐在前排的那两个男生站过来，跟他说说笑笑。

他们脸上有些讨好，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还是开口对路盈年说道：

“老路，今天放学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另一个男生马上接话道：“对呀对呀，一起玩玩嘛，反正又不急。对了王松旁边不是有个空位吗，你要不要跟老王申请一下换个位置，身边一直坐着个肥猪，你肯定也不好受吧。”

两个人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他们没有发现路盈年的脸黑下来，男生们眼中的轻视和恶俗被路盈年看在眼里。

下一刻，路盈年的手从水龙头下握拳，向其中一个人的脸上挥去。

重力的一拳，将其中一个男生打懵了。

路盈年像疯狗一样撕咬过来，又是一拳将他打趴下，身子压在对方身上大骂道：“你他爹有资格这样讲别人吗？”

拳头打在男生脸上，鼻血流出来，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生吓坏了，撒腿就跑，去叫老师来现场。

路盈年揍得狠，老王赶来厕所时，被他压着打的男生已经开始哭起来。

鼻血流了一地，看起来很渗人。

保安和老师一起将路盈年和男生扯开，将路盈年拖走了。

虽然跟老王说明了原委，但路盈年下午还是被停课了，老王说要请家长。但是路盈年他爹打电话一直联系不上。

折月课间找到路盈年的时候，他正坐在操场的石椅上闭目养神。

少年少了平日的戾气，少了暗淡，闭着眼睛神色如常。

折月走近他，径直坐下来，没有说话。

还是路盈年睁开眼才看到的她。

他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课间就十分钟，等会你可赶不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因为那种小事去打架？”折月转头看向他，她好像要哭了，眼眶红红的，路盈年看到她这样，自己也感觉不是滋味，自顾撇开视线不再看她的脸。

“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你动手，现在好了，你不知道他们又会怎么说你。”折月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有些埋怨路盈年，做了一些很傻瓜的傻事。

“无所谓。”路盈年身体往后靠。他靠到石椅的椅背上。

“反正他们那样说你不行。”他难得扯出一个笑：“这下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咱俩扯平了。”

“路盈年你不正常。”折月锤了路盈年一下，“那些话不过说说而已，我早就听习惯了，你为什么要当真。”

折月仰起头，不断地深呼吸。但还是有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脸颊。

“同桌，别当作习惯，那又不是你的错。”路盈年说着，顺手摸了摸折月的头。

实验的上课铃响了，操场上的广播传出急促的音乐声。

折月哭起来，抑制不住地哭出声，她抬起校服袖子掩住脸，哭声便闷在校服里。

路盈年没再说话，他看天，看云，唯独不看折月。

他静静听她的哭泣，默默守在她的身旁。

·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但对于实验5班而言，高考不过是自由的倒计时。

5班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班，也是学校的太子班，有钱的小孩被塞进这个班级，混一个毕业证书就够了，教授5班的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上课下课，不管其他。

月考后，折月有两个震惊。

一是自己术后休学一年的成绩竟然能排到全班第四。

二是自己的同桌竟然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她看着路盈年15分的数学试卷陷入了沉思。反观身边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的不当回事。

折月一时有些着急，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路盈年讲：“路盈年，你要认真学一学啊！”

路盈年却一脸疑惑地问她：“读书有什么用？”

折月沉默了，她在想，她在思考。

一直到放学都没能给路盈年一个确切的答案。

班级里的走读生和住校生分成两批，一部分去小卖部买零食饮料，一部分三五结伴往校门口走。

因为校园霸凌和厕所打人的事情影响太深，路盈年在最后喜提了处分。5班每个人看路盈年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他没有朋友，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连带着将与路盈年交好的折月也一同孤立了。

放学后，折月担心混混报复路盈年，非要和他一同回家。

两个人走出校门，沿着街边慢慢走。

路盈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于是也没有出声，偶尔踢两脚地上的碎石子，以破开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氛围。

当然，尴尬只是路盈年觉得的。

折月一整天都在思考，她在思考路盈年问她的问题。

她在路口突然停下来，恰好此时一辆公交从车站启航，呼啸着从她旁边的道路上飞驰而过。

“路盈年。”折月出声喊住前面的男生。

路盈年回头，便看到女生在望着他。

“我今天仔细想了想，抱歉现在才给你一个回答。”

“我觉得读书是有用的。”

路盈年没想到他随口的一问能被对方当真计较那么久，他有些怔住，听着折月继续讲。

“我觉得读书能带来未来。”折月眼睛亮亮地看着路盈年。

“书上说，读书能带我们去看更大的世界。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想相信它。”

她跑过来，跑向路盈年。

“路盈年！”折月跑到路盈年面前喊他。

“我想考大学！我想去验证一下书里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和我一起去验证好不好？”

她问他。

“我想去看看读书带给我的未来。”她笑起来，笑得有些兴奋，好像花感应到春天的到来，绽放得生动，艳丽。

“路盈年我们一起去这个未来看看吧。”

她对路盈年说道。

路盈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挪不开眼。

他有些听不清折月在讲什么，只是自然的也被身前的人感染到，心跳开始加快。

路盈年看着折月，那个女孩也在看着他。

她好像在发光一样，有些刺眼。连同着周围视线里的光影都褪色下去。

路盈年没法拒绝她。

那一年，她们相约考上A大。

这在实验这所中学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命运给予热烈者馈赠，也同样给予一腔奋勇者打击。

一年后，折月成为实验校史上第一位考上A大的学生。

而路盈年在一年时间里奇迹般地从280分提升到了500分，却还是与A大的分数线相差甚远。

那个夏日，他们定格在那个夏日。

路盈年选择复读，而折月奔向了她选择的未来。

路盈年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然而命运总是有诸多巧合。

路盈年在第二年成为了实验第二个考上A大的学生。

他们的照片贴在学校光荣榜的一前一后，直到很多年以后，都依然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