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华几渡沐春风 第63章 第 63 章

人力三轮车在炽热的太阳光下向前行驶着，除了它本身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响声以后，一切都是淡然的。小城就是这样，一旦冒出大太阳，路上便鲜有行人了。

车夫穿一件旧式的军用坎肩，肩膀上随意地搭了块毛巾，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的车子依然骑得飞快。

除了牟莉撑起伞抵挡着炽热的阳光以后，梅华和母亲都懒散地斜靠在车沿上，连帽子也没戴上一顶。不过，她们三个人都显得无精打彩的。

穿过生着锈的斑驳的低矮的铁门，三轮车在汽车配件厂老旧的宿舍区里停了下来。她们强打着精神，将车上的物品尽数向楼上搬去。

近入一楼走道的时候，梅华有一种进地狱的感觉。它的四周黑乎乎的，伸手都不见五指，走路全凭自己的感觉向前摸去。借着一、二楼楼梯间的那堵中间留了孔的墙壁上透过进来的微弱的光线，她们上了二楼，只要前面有人迹挡，后面的人几乎也是看不到楼梯的。

这是一幢老旧的三层单元楼房，布局极其简，中间是不到两米宽的过道，两侧门对门对开着住了几十户人家。他们的屋门看上去有些年代了，门前散乱地放着各自的扫帚、撮箕、垃圾篓之类的东西，从那些垃圾篓里面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二楼的光线稍好一些，因为从它两边的尽头，分别射进来白得刺眼的太阳光。她们在右侧倒数第二间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牟莉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久无人居住的带着湿气的霉味迎面扑来。

牟莉有些尴尬地笑着说：“这间屋子已经空出来好些年了，我都很长时间没到这里来过了，不过摆东西总是可以的。”

“能有个地方让她摆东西就是好的了，难道她还敢挑三拣四的不成！”向淑巧说着，把东西往光木板床上一扔，坐在那里便不想再动弹了。

“嗯！我觉得它挺不错的！多开开窗户透透气就可以住人了！”梅华扫了一遍屋子，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牟莉当然看懂了她的意思，但她不知道婆婆是个什么想法，因此她指着婆婆对着梅华使了使眼色。

“妈！你看我这休着产假，现在又离了婚，我不想在家里待着听村里的人说闲话。总得有个疗伤的地方吧？我看这里就挺好，不行的话我就住这里一段时间吧？”

“可以，不过今天你必须得回家去！你不知道你爹有多牵挂你！他今天本来是要来的，还对我说，‘我倒是要去看看，他们怎么个离法，如果不合我的心意的话，我非把沈稀韩那畜生弄残不可！大不了以后叫梅华伺候他一辈子！’我听了他的话，哪里还敢让他来呀！”

听了母亲的话，梅华惭愧地低下了头。

牟莉把钥匙交到梅华手上，觉得在这里待着也是没什么意思的了，于是建议送她们回去。三个人在屋里没呆几分钟便回家了。

她们到家的时候，梅应昌正坐在场院上抽着闷烟，那烟筒被他吸得“吧嗒、吧嗒”直响。

向淑巧一个健步走上前去抢下了他手里的烟筒，同时冲他发着火：“都几点了？别人家都快吃晚饭了！你倒好，只管坐着抽烟，连火还没升！还不快升火做饭去！”

梅应昌由着她，只顾盯着女儿看。

“回来就好！咱们‘拨脱斧子往前砍’！”

梅华原想着父亲会数落她几句的，没想到他这样镇定安然地就让事情轻轻地溜过了，这让她寒冷灰暗的心里有了一些暖意。可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在晚饭前又让别人给打破了。

那时她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正准备吃饭呢。牟莉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她看了看手机，对

梅华说：“怎么，你的电话关机了？看人家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呢！”

听牟莉这么一说，一家人都明白了那个电话的来路。

牟莉正要接电话，梅应昌赶紧叮嘱她：“就说梅华不在！”

“喂、、、、、、”

牟莉这边刚一开口，沈稀韩在电话那头便央求起来。

“大嫂！麻烦你叫梅华接一下电话！”

“她不在、、、、、、、”

“我知道她跟你在一起的！我不想和她离婚、、、、、、”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呀！婚都离了，还说什么不想跟人家离婚！你是三岁小孩子呀？”

“求你叫她接下电话吧！”

“我都说了，她不在！”

“我不相信，你们一定在天天她外公家！我真的不想跟她离婚！是她骗我的！她说她心脏有问题！所以我才愿意带着天天的！我承认之前我实在是太自私了！从来没为她和孩子想过！现在我后悔了，我想和她复婚！”

“你当我们家也是三岁小孩呀？错在你身上、、、、、、唉！总之，这些都过去了！你好好的带着天天过吧！”

“大嫂！我求你了！” 沈稀韩停顿了下来，见电话里没有声音又接着说，“如果她不接电话的话，我明天一早就找到天天她外公家里来！本来我现在就想去的！可是我妈说孩子太小，夜里不能在外面的！现在，就是我父亲看到天天，都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电话那头传来沈稀韩呜咽的声音，弄得牟莉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也别哭了！梅华真的不在这里，不过，如果我有机会碰到她，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她的！”

对方的呜咽声现在变成了嚎啕大哭了，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牟莉叹息着收起了电话。

梅应昌心里最柔软的神经，这时也受到了触动，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对女儿说：“华华！你看天天的确是无辜的！如果沈稀韩真找上门来，不行的话，你把天天喂到断奶再给他吧？”

“是呀！”向淑巧也抹着眼泪帮着说话，“你爸爸说得对！天天是无辜的、、、、、、”

“不行！”梅华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想当初他是怎样一步一步逼着我离婚的！现在好了，那女人不要他了，他想起我来了！这种男人真是活该！、、、、、、”

“可天天真是无辜的，又不是叫你跟他复婚、、、、、、”

“妈！不是我不想喂她！关键我怎么个喂法？你以为我喂着孩子，他妈还会帮着带天天吗？不可能的！我以后要上班的，到那个时候，天天又怎么办呢？生下来一天没吃过奶的孩子多了去了！现在，他们都一样活得好好的！再说了，如果孩子跟着我的话，那又是怎样的一个结果？说不定明天他就跟那女人结婚了！喂什么孩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样活下去的！”梅华说完这些话，蹭在地上哭了起来。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不想说出自己心电图不正常的事。原来她曾想，一旦离了婚，得上医院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终成事实以后，她便再没有心情去想这件事了。

“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她悲哀地想，同里觉得自己现在急于想做的，是找一个地方静静地治疗心理上的创伤。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家任何一个人。算了，吃过晚饭，我就和大嫂到城里去得了！眼不见心不烦！也免得夜长梦多！”

“造孽呀！”那两老口几乎同时发出这样的叫声。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梅华愤愤地说。现在，她才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最担心沈稀韩在她离家之前，赶到这里，那样的话，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因此，她不但自己吃得飞快，还催促牟莉快些吃完了好上路。

事情变化的速度真是惊人呀！两个小时不到呀，怎么就想要复婚了呢？梅华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沈稀韩心里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样的想法从她坐上车以后就冒出来了，而且一刻也没停过。事情转变得太快，弄得她都没时间去想了。

梅华叫牟莉把自己捎到汽车配件厂，那里不要说是沈稀韩，就是她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且她发现，它的一楼靠街的那面，全是些快餐店！她还发现到这里来吃饭的尽是些蓬头垢面的站工汉！街道对面针织厂高大的院墙，将配件厂宿舍与外界硬生生地隔成了两个世界。

牟莉本想跟着梅华回宿舍，帮她整理下床铺的，但被梅华断然地拒绝了。牟莉的车子，沈稀韩可是认得的。梅华现在完全成了惊弓之鸟！她在到达目的地后，迅速地下了车，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一翻以后一溜烟进了宿舍区。

除了铁门旁那盏落满灰尘的白炽灯散着微弱的光以外，整个宿舍楼都是漆黑的。梅华只有在摸索的过程中，偶尔碰到某家住户的撮箕并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时，在那户人家开门以后，屋里的灯光短暂地照亮过来时，她才能赶紧走上几步。

梅华整个人都崩溃了。她在摸到牟莉宿舍的那道门，慌里慌张地打开之后，便“砰”的一声把门反手关上，接着，便趴在床上的杂物堆上低声呜咽起来。

多么悲惨的人，多么悲惨的人生呀！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虽然，她的哭声不能放任自流，还得考虑旁边的住户是否听得到，是否会受到影响。

梅华不知道自己的泪腺里面储存了多少泪水，反正她就是要刻意止住也是相当困难的，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胸部又痛又胀，特别是手压到的地方硬硬的鼓起好大一片时，她被彻底吓坏了。她赶紧爬起来，走到里间的小水池边用力挤着乳汁。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哭泣，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不能让自己倒霉地患乳腺炎！”

如果天天在就好了，可以抱她来吃上一些，那样的话就是剩余的也不会有多少了。她想起白天帮天天提背被的时候，天天头使颈往面仰着的那无助的小样子。这让她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就又出来了。

“天天，可别怪妈妈呀！不是我不想给你吃，你要想活下去，首先妈妈得活下去。”梅华这样想着，把心一横，便不再去想她，反而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梅华费了好一会功夫，终于基本上排空了乳汁。这时，她借着针织厂厂房里射进来的灯光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分内里外两间，外间隔出了个三米多宽的阳台。阳台的一头放着个简易橱柜，橱柜的上层罩着个老旧的抽油烟机，下层空着，旁边摆着个生了锈的水壶。它的另一头支着个高高的洗手缸，水池里粗粗的管子接往下面的蓄水池。由于时代过于久远，水管有些松动，偶尔从里面冒出的一粒粒水滴，使得部份洗手缸和蓄水池里长起了青苔。

不管怎么说，有水总是好的。最少可以不为洗漱的事情烦心。梅华又转身回到里间，它乱七八糟的，简直不堪入目。

梅华没有开灯，强打起精神糊乱地铺好了床铺，连外衣都懒得脱下就一头扎到床上去了。

夜静悄悄的。梅华睁大有些干涩刺痛的眼睛，望着从窗子射进来的闲散的灯光，漫无边际地想着她明天到底该怎么办。

“明天最要紧的是到医院里，看看有没有断奶的针或是药品，至于心脏上的问题，等以后再说吧！”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