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暂停营业 第35章 何秀丽

黄陆放学回到家，烦躁地将书包扔到沙发上。他奶奶慈笑着，将早冰镇好的绿豆汤端到他面前。

“来，喝了，天气这么热，别中暑了。”

黄陆避不过，尴尬地扯扯嘴角，端过来一饮而尽。

他和奶奶不算很亲，三年前他父母离婚，母亲下落不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爸有本钱开店后，每天忙到脚不沾地，便从乡下把母亲接来，帮忙照顾下孙子。

黄陆喝完绿豆汤，抹了下嘴就要进屋，进屋前他的眼神在客厅玻璃橱柜中放着的那张遗像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爸说，家里的宽裕是姐姐显灵，是托她的福，所以遗像摆出来更好。

黄陆只觉得遗像中那张年轻的脸，陌生又拘谨，有时晚上起夜猛一眼看到，他会被那双黑洞洞的眼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但父亲说的没错。他开店的本钱就是来自姐姐死亡的和解金。

三年前，黄陆的姐姐黄慧自杀，留下手写信控诉雇主□□她，家政单位的领导拿着不菲的钱来和解，最终父亲收下了这笔钱。而母亲不愿罢休，她又去闹了几次后，被父亲掌捆，并锁在家中。那段时间，为了让母亲妥协，黄陆协助父亲，一同看管着母亲，限制她的自由。之后母亲妥协，但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婚，她二话不说净身出户，在父子俩跟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由始至终，母亲没有给黄陆留下过一次留恋和关爱的眼神。

也许是家中有限的资源都倾斜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可以敏感地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完全属于他，或者说并不很好地属于他，比如母亲的爱与关注。

母亲更偏爱姐姐，显而易见。

黄陆曾就这个问题问过父亲，父亲的回答是，她们女人喜欢抱团，你以后是干大事的，管她们做什么？况且你姐和你妈都供你吃穿，这不就够了？男人嘛，眼光放长远点。

他拍拍黄陆的肩，露出共谋者的笑容。

黄陆想想，是这个道理，但似乎又不是。

母亲和女儿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可以单独在房间里窃窃私语，互相体贴，说些私隐心事也不必顾忌。而他和他五大三粗的父亲却永远说不到一起，或者说他想说，父亲并不想听。当他去找母亲时，母亲也只会敷衍自己，她不理解他的世界，她捧着他的同时，也在推开他。

家里看似分裂成两个世界，母女一个世界，父子一个世界，但其实，黄陆清楚，是三个，母女是一个世界，而他和父亲，单独各成一个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很孤独。

他的出生，是母亲的“政治任务”，她对他当然有母爱，仅限他生活需求的那么多，她看他更多像在看黄家将来的一件作品。对于这样的一件作品，在家中学历最低且没有工作的她，不适合接近雕琢，她无法对他说出什么建议，也不被允许参与教育，她更像是一个远观的观众。而对于女儿，她显然拥有更多，女儿是完全属于她的。

父亲得到和解金后，作为做生意的本钱开了店。而母亲净身出户的离婚，于他来说，利大于弊，除了没人照顾他的儿子以外，他没有任何损失。但这也无妨，父亲还有健在的母亲，他本身同母亲并不亲近，去乡下探望她的时候也不多，但好在母亲身体还不错，行动灵敏，家务活也精通，于是黄陆的父亲索性将母亲接来同住，帮他填补上母亲缺位的那份工作。

奶奶的距离，比母亲更远，最重要的是，他渴望母亲的关怀，却只能勉强接受奶奶过载的照顾。

卢红并不像母亲，丝毫不像。黄陆只是想要一个成熟女人的关爱而已，那像是秋季熟透的果实，充满甜蜜和幸福的滋味。

黄陆在闻江一中的实验班呆了三年，这三年他眼见着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好，而他虽然还是班里那最不起眼的灰头土脸的学生，但黄陆知道，有东西在发生变化，他的情况似乎好一些了。他获得了许多好东西，性子稳定了一些，成绩也扎实起来，并且有话题稍稍融入实验班另一小批人的群体。他是个好学生，也有了点零花钱，他在实验班里的好学生和关系户之间游荡，既边缘又自由。

高二那年，他听说卢红转去平里中学教书，心里有个念头动了起来。

直到高三考试失利，他不满意的同时，那个念头又悄无声息重新运转，如今的他已经不怎么经济匮乏，所以黄陆决定转学复读一年。

说服父亲转学并不难，精神压力的理论，和去了能众星捧月的好成绩让他的父亲无条件同意。再加上平里中学比闻江一中离家更近，上下学也会更方便。

至于他转过去想干什么，就像之前表现得那样“单纯”，他想和卢红“重修旧好”，回到当年她悉心关爱辅导的时刻，忘记家委会的背叛和教训，如果在上大学，飞出闻江市之前，他能再多拥有几分她的柔情，那他就毫无遗憾了。

黄陆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掏出试卷，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还是学习。于是他强迫自己先摒弃掉脑中的杂念，快速进入学习状态。

大约五分钟后，他的心里清净了不少，他抬起笔正准备开始做题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敲家门。

黄陆奶奶的脚步声起，他隔着卧房的门竖起耳朵。

门打开，谈话声不高，黄陆听不清内容，但他隐隐约约还是听到奶奶不悦的只言片语。

“不知道，早走了，两三年没见过了。”

黄陆凭借这点信息，揣测来人应该是在寻找母亲。

母亲还有什么亲戚吗？黄陆不清楚，他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人突然来寻找母亲的下落。

难道母亲在外惹了什么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形象，女儿不在的时候，她总是沉默，记忆中的头发也总是灰白色，他努力回忆，却回忆不起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好像自他记事以来，他的母亲都是这样萎靡，老气，疏远的样子。

只有黄慧回来时，她才会露出些许开心和温柔的神色。

一想到这些，黄陆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收紧。不公平……真是不公平……同样是母亲的孩子，为何他始终走入不了母亲的世界，始终不被母亲接纳？

也许是因为这般耿耿于怀，在母亲离去后更加明显，所以他此刻努力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到分毫关于母亲的消息。

门很快就关上了，奶奶汲着拖鞋走进厨房，拉上厨房门，开始准备晚餐。

为了给黄陆好的学习环境，她总是静悄悄的。

房间回归安静，可黄陆却始终静不下来，心里像有什么在抓挠。

他从书桌前站起，探身往窗外楼下看去，一个年轻，装扮利落，扎着马尾的女人从楼道里走出。

他从没见过她，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会是母亲的什么亲戚。她来找母亲是为了什么？她会找到母亲吗？

庄鹿离开黄陆家，没急着离开，先在小区里转了一圈。现在正是晚饭时分，但小区里很多老人已早早吃过，三三两两聚在大树底下打牌。庄鹿凑过去看了两眼，然后跟其中一位比较空闲的大妈搭话。

“大妈，黄景生你认识吗？”庄鹿问。

“他家就住那儿。三楼右边。”大妈以为庄鹿在找他家，头也不抬地朝旁边的单元楼指了指。

“我不找他，我想找他妻子，何秀丽。”

大妈终于舍得回头，狐疑地打量着庄鹿，“你谁啊？”

“我是她远方表妹的女儿，我妈让我来找她。”庄鹿眼都不眨，笑脸吟吟地说。

大妈眨眨眼，“哦”了一声，“她几年前就和黄景生离婚了，她不在这儿住了。”

“啊？是因为什么原因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庄鹿故作惊讶。

大妈看她一脸疑惑，凑过来低声说：“他家女儿死了，反正不知道啥情况，两人最后和仇人一样。”

“那太遗憾了，我好久没见到我表姨了，也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上哪儿才能找到她呀。”庄鹿撇着嘴，很是忧郁。

大妈顿了顿，吸了吸鼻子，见这么清秀的小姑娘面露难色，心里不忍，于是扭头冲黄景生家瞅了瞅，说：“何秀丽跟我们院儿的蔡婆关系不错，她之前给她当过一段时间护工，据说离婚后先在蔡婆家住了一阵儿才搬走的，你问问她吧。”

庄鹿谢过大妈后，要到了蔡婆家的地址，虽然同一个小区，但单元楼还隔着一段距离。那边通常走北门。如果刻意避开，碰上的概率也不大，黄家以为何秀丽离完婚就消失了，殊不知她还在蔡婆家待过一阵儿，恐怕是等找到新路子才走的。

庄鹿找到蔡婆家，敲敲门，来开门的是蔡婆的孙女，一个有活力的女大学生。

蔡婆七十多岁，身体不算很差，但腿脚不太利索，行动力很弱，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和一个孙女，之前有段时间发烧，女儿平时打工顾不过来，便让听说曾做过护工的同院的何秀丽帮忙照顾过一阵儿，两人聊得投机，关系处的不错，于是何秀丽就顺势平时帮忙照顾下蔡婆，而蔡婆的女儿会给她一些不算多的报酬，两全其美。

谈起何秀丽，蔡婆很是感慨，说她最后住在她家那段时间，精神状况很不好。她睡在蔡婆女儿的房间，晚上蔡婆总能听见何秀丽在哭，偶尔敲开门，发现她手里拿着女儿的照片。

“女儿是她的一切，虽然她总说自己对女儿不够好。女儿死了，天都塌了，那爷俩站在同一个利益线上对付她一个人。”何秀丽跟蔡婆诉苦时，语气非常悲愤。

“您知道她之后去哪儿了，找到什么工作或者投奔谁了吗？”庄鹿问道。

蔡婆想了想，摇摇头，说何秀丽走得很突然，那天蔡婆和女儿去超市，回来就只看见她留下一封感谢信。

“那她离开前有什么异样吗？”庄鹿又问，如果按照蔡婆所说，她那段时间并没怎么外出，在闻江也再没什么亲朋好友，那她突然有了投奔的地方，一定事出有因。

蔡婆又苦思冥想，说：“哦，她那段时间在我家，喜欢上网，我女儿卧房有我孙女淘汰下来的电脑，她好像在网聊什么的，也许是在那上面找到工作了吧。”

庄鹿得到允许，进到蔡婆女儿的房间打开那台坐式电脑。由于何秀丽目前并没有涉及任何案件，所以庄鹿无法以侦查的理由去收集她几年前的浏览记录。她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在这台电脑上搜索到蛛丝马迹。

果然，她在回收站里看到了一个文档。恐怕是何秀丽使用电脑不够熟练，不知道删除文件后还得去清空回收站。而这三年这台电脑再没被别人用过，所以删除的文档始终都稳当地存在回收站里。

她点进文档，看见一个压缩包，压缩包命名为“玫瑰”，看到这个名字，庄鹿的心仿佛被放在太平之上，突然有人用手拨弄了平衡一样瞬间晃动了一下。压缩包里是几张照片，拍的是李振家的别墅门口，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偷窥的视角，一共十张照片，无一例外，都是踩点的杰作。通过这几张照片，不难看出李振家各家庭成员，包括保姆、司机、小时工等出入的日程时间。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庄鹿的心里滋生。

“婆婆，你有听何秀丽提过‘玫瑰’吗？”庄鹿转头问蔡婆。

蔡婆看不懂电脑上的东西，皱着眉满是疑虑地盯着照片。

“玫瑰？你是说花的那个玫瑰吗？”蔡婆眯起眼，她虽然行动不便，体质弱，但以前是做老师的，所以脑筋还很清楚，记忆力也不错。

“好像听过，我记得她走之前，有一次我俩吃饭，她提过一嘴，说她在网上认识一个叫玫瑰的人。”但对话仅限于此，当时蔡婆是顺嘴问她老上网做什么，何秀丽才随口聊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

这就是了。

袁梓盛和玫瑰有关系，而何秀丽和玫瑰也有关系，从照片来看，玫瑰和李振应该也有什么关联，至少玫瑰帮助了何秀丽。

不知为何，庄鹿突然想到了傅欣。毕竟她始终怀疑袁梓盛的死，跟傅欣的暗中指使紧密相关，那她呢？会不会她的背后，也有一个叫“玫瑰”的女人在帮助她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