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坤受伤后,在家躺了近一个月还未痊愈,他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程悦过来给他换药。
一场家庭暴力以另一种形式的暴力结束,但姜坤只能往回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况且她新升高三,改变人生的重要大考近在眼前,再恶劣的事都得消化在家里,他不可能让他的女儿沾上犯罪记录一类的东西。
姜坤被女儿那一刀实实在在吓到了,身体虚弱的同时,嘴巴也紧紧闭上,不敢多说一句。
这个家从水深火热的极怒瞬间回落到风平浪静的安宁中。
姜意放学回家,径直回房,等她的房门传来关上的声音,姜坤才长舒一口气。
程悦倒是一如既往地周到。她学习能力很强,护士教的她很快就能上手。她给姜坤上药动作轻柔,整个过程异常沉默,姜坤想开口跟她讲几句话,张张嘴,也只能合上。
这个家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当中。
换完药,程悦离开卧室,她的手机刚在餐桌上响了几声,她走过去查看,发现已经死寂很久的聊天框突然复活,那边说:玫瑰开始营业。之后,是几张照片和地址。
按照流程,她会先根据对方的照片和信息进行个人喜好的筛选,然后提出自己的交换需求,对方接受后,则敲定时间去交易点完成这单生意。
交换需求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只要对方同意。
也许常人无法理解这样的“组织”,但这群女人自有她们想要卸下和发泄的**,有她们想要同世俗世界完全切割的时刻,当她们在自己所谓的真实生活中无以为继时,这种反刍般的经历反而像毒品般让她们快慰,兴奋,甚至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这种畸形的挥霍和不见天日的另一重身份,深深刺激着她们的感官。
放纵、可怕、不被理解,但她们在白日之下,又被理解过多少?
有什么可以去充分定义一个人的本性?
程悦拿着手机,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姜意怯生生地开着房门,她不完整的脸从门缝中透过来,眼神茫然又深沉。
程悦深呼吸一口气,在手机上发送:我要退出。
许久,那边回复:可以,但你知道退出的代价。
程悦发送:我知道。
那边又回:等我的消息。
作为玫瑰,她们来去自如,她们聚拢在这样一个隐形又无处不在的树荫下,有人照顾着她们,帮助她们解决难题,如借钱、照顾、生活中的困扰、人情世故……她们也可以在不泄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各显神通互相帮助,每个女人都有她们自己的优势。她们团结,出谋划策,在X的带领下不断壮大。X是她们的灵魂人物,是她让她们走进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混沌、动荡但爽快。所以每一朵玫瑰都为X所用,她们鞠躬尽瘁。
但所有的交易都不是单方面的恩赐。当一朵玫瑰想要彻底退出荫庇时,她需要完成X的一项任务。
程悦曾在她们的那个聊天室里听说,有一位玫瑰想要在短期内获得大量资金救助家人,而X给她的代价就是,让她代替某位悬在调查口上的玫瑰自首。这位玫瑰不在乎身份、名誉和关押,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交易。而X之后给了她足够的资金来救急。
程悦听到这些时,第一反应是震惊。她觉得自己正在融入一个黑暗的领域,而救赎也可能是险境。她成为玫瑰的那刻,就知道这是此生她最出格的行为,可她隐隐之中颇为兴奋。那时候的她,正处于被丈夫无情的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轮番虐待的崩溃境地。在那个时期,她甚至厌恶自己胜于厌恶丈夫,她甚至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而她满腔的愤怒和自辱情绪无处安放,直到她成为玫瑰,她化着极艳的妆,用绝对的掌控性让体下的男人畅快时,他疯狂地赞美她,亲近她,像一只饥渴难耐的狗任她左右,她看着这个男人,露出一抹冷笑。
她辱骂他,在他的身上留下掐过之后的淤青,而男人只是臣服于此,心甘情愿像只狗一样供奉她。程悦从中获得了无序又堕落的快感,这种兴奋剂一样的针剂让她滋生出不少肾上腺素,支撑着她度过白日一天又一天的痛苦和彷徨。
她知道她在做着自毁的事情,这群玫瑰都和她一样,每个人茫然,徘徊,最终被黑暗与沼泽收归。可她们停不下来。
但此刻的程悦清楚地知道,她该停下来了。
她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X会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如果是自首之类的,她怎么接受?可是,她走入沼泽的那刻起就明白,想要抽身,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X也警告过自己。
可她能在沼泽里寻求生活中所丧失的归属感。
当晚,程悦就收到了X的信息,她让她去一家医院威胁一个人。
X将流程给她写的清清楚楚,带什么,说什么,怎么做,时间点,她只需要好好执行。
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于人生几乎在既定轨道上不偏不倚走着的程悦来说,携带凶器威胁一个病人,完全是一件她不敢想更不敢干的事。
况且X说了,做这事肯定有风险,如果被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程悦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但想要痛快退出,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总比拿着真实身份去自首强吧。
程悦答应了X的要求,当天,她穿着一身黑,戴着口罩,严密出行。
出乎意料的是,当她把刀抵在那个男人脖颈上时,看着他怯懦到快要尿裤子的样子,她竟觉得满足,那是力量的绝对掌控和压迫的感觉,这一次,她是主导者。
程悦根据X的需求,删除了卢红和她弟弟的联系方式,威胁结束后,她顺利离开,当她钻进某个商场卫生间换掉预先准备好的一身衣服时,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并隐隐兴奋,那是种靠近危险又成功远离的窃喜和小刺激。这个特殊的体验,竟然让她有点焕发生机的意思。
程悦压抑住咚咚狂跳的心脏,向X汇报进度,一切顺利完成后,她才终于腾出心思,思索另一件事。
卢红。
是那位曾帮姜意仗义执言的老师吗?
程悦完全想象不出她也是玫瑰的一员。不过,谁又能想象,她自己也是呢?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荒诞的剧院,任何存在似乎都毫不为过。
程悦彻底脱离了玫瑰的身份,可她与此同时又忐忑起来,脱离了之后的她,会重获新生吗?
程悦回家后,从梳妆台的抽屉里重新拿出当初未写完的小说,她决定继续尝试一番。
姜坤趴在床上,看到她拿出本子,冷笑道:“你不会还要继续你那个未完成的梦想吧?”
程悦回头,相比姜坤这个需要卧床治疗的伤者,她此刻显然更有声势。
“不可以吗?”
姜坤觉察出程悦的刺正悄然生长,它们无形地戳破她的身体,露出爪牙的状态。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无心的弹性皮球,任人捏造捶打。是女儿的那一刀彻底划破了她的隐忍吗?
姜坤适时闭起了嘴,“随你。”
程悦挪去书房写作,但姜坤并不想让她太舒服,时不时用各种需求叫她,程悦都忍了下来。
她在等一个契机,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契机是什么,但应该是一个足以让她毫无退路将这个家彻底打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