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一位面色枯黄的孩子,正闭着眼睛沉睡。
心电血压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呼吸机正常运行着,氧气缓慢地吸入体内,冲刷洗净着他灰暗的生命和暂停的人生。
护工认真擦洗着孩子的双手双脚后背前胸,动作熟练轻柔。擦洗结束后,她长呼一口气,将被子盖回孩子身上,然后朝身旁一直默默观察的女人道:“你坐吧。”
“他情况怎么样?”女人问,狭长的眼睛平静深邃,好似仕女图中无悲无喜的勾勒。
护工笑了笑,“植物人嘛,能维持正常生理体征就不错了。”
女人点点头,“这段时间的钱我已经打给你了,涨了一些,多有劳你悉心照顾一下。”
“谢谢你,我会的。”护工看了眼孩子,这两年的照顾,她对孩子也充满柔情,“孩子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女人敷衍回答,护工早已习惯,也不追问,三个女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女人从随身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只毛绒小熊,放在孩子沉睡的身侧。病房飘窗的位置,已经摆了3只一模一样的小熊。
“vip病房的价格也不便宜,之前孩子妈妈说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护工搓搓手,洗净擦干的双手,相互摩擦发出干涩的皮屑声。
“算了,普通病房人来人往的,太嘈杂,价格好说,我付得起。”
女人没多停留,放下小熊后就转身走了。
经过住院部的重重走廊,她平静地看着生者另一种生活姿态,这是一座孤岛,踏入其中的人,大多身不由己,她们和健□□出了一些间隙,困在孤岛重新复苏自己的生命。
一家病房外送来一位老年病人,子女家属围在周围。
“这是养老院送来的,还是家里来的?”医生问到。
“家里来的,家里来的。”
医生的面色忽而轻松舒缓了许多,他温和地说:“你们别着急,我们会好好安排的。”
女人走过,经过,终于离开医院大楼,外面的阳光刺眼暖热,她深呼吸,静静享受空气的美好。
尖锐的铃声突然打破她的好心情。
女人皱眉看着电话号码,掐掉,过了一会儿又来一通,继续掐掉,她不能拉黑,她有无法拉黑的理由。
可电话执着极了,铃声像是诅咒,她再也无法享受户外的美好,咬着牙接通电话。
“上次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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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摊老板证实谢力于6月13日晚快12点到他摊位用餐喝酒,直到14日凌晨三点才踉踉跄跄地回去。老板一向有将近一个月收据定期收纳,定期销毁的习惯,他找到当日谢力的消费票据,证明了自己的说法。
而他回去时,还恰好和前台打过照面。当时谢力酒气十足,动作粗鲁,前台让他声音小一些,他却扬拳要打他,所以人家记得很清。
警察也去深入调查了谢力和王超力的真实关系,根据王超力身边员工所说,谢力之前确实经常来公司找王超力,刚开始态度很好很谦卑,可王超力拒而不见,总找保安把他打发走。后来有一次,谢力大闹超力集团总部,王超力终于出面,他跟谢力说,再闹事就用法律手段把他再送回牢里去。那次之后,谢力就再没来过了,时间大概在6月初。
听了调查汇报,小何打趣道,谢力杀王超力的可能性都要大过杀袁梓盛吧。
老穆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小何,小何自觉口无遮拦,立马闭嘴老实。
李梦瑶盯着案情推演所用的白板,单手抵住下巴,犀利又冷静的双眼在梳理出的人物关系上来回游走。
她沉默的时刻,周围的人也在屏息,生怕出声打断她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李梦瑶开始垂眼翻看手里的资料,“你们继续。”
“我和王嘉和将酒店的垃圾桶都送去检验科检查,看能不能查到袁梓盛的DNA,现在正在等待结果,还有从现有嫌疑人来看,还是这个莫梁的嫌疑最大,起初我们以为他只是恰巧入住隔壁,但从他出发的时间,所在的位置,以及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包括晚上12点离开的借口,这里面太多操作空间和巧合,但他当晚12点离开旅馆,然后和其她女性在别的酒店开房,这些我们都跟对方、店员还有监控确认过,看似没有问题,但还需要深入调查,最重要的是,目前我们尚未发现莫梁和袁梓盛有什么关系,他的账户没有异常情况,他本人也没有犯罪前科。”
庄鹿站在白板前,代表组员,将现有情况汇报给李梦瑶。
李梦瑶听着汇报,眼睛盯着照片中的莫梁,短发粗眉,眼角被朴素的假笑扯起几条皱褶,平平无奇的样貌,看上去随时融入人群。
“他家情况有调查吗?”
“有。”庄鹿哗哗翻着手里的资料,定在某一页,“莫梁,男,35岁,现任某大厂程序员,毕业于闻江科技大学,父母双亡,靠赔偿金和资助人来生活和升学。”
“赔偿金?父母出事跟袁梓盛有关吗?”李梦瑶问。
“这个我们查了,是车祸,跟袁梓盛没有什么关系。”庄鹿干脆利落地回答。
李梦瑶点头,又问:“资助人呢?”
庄鹿回:“资助人是海外华裔,通过福利项目资助莫梁,直到他大学毕业后结束,目前资助人仍生活在海外,和莫梁保持着弱联系。跟袁梓盛也没有关系。”
“资助人对莫梁什么看法?”
“资助人和莫梁没有太多直接接触,都是经过福利项目负责人对接,但莫梁大二的时候,资助人曾回国和他碰过面,在她看来,莫梁沉默寡言,看上去是挺老实一孩子。”
李梦瑶点点头,眼睛盯着资料,没再发问。
庄鹿见状,继续说下去,“在调查莫梁的背景中,我们发现他还有一个妹妹。有一件奇怪的事,三年前他去派出所报警说他妹妹失踪,三个月后,他又来撤案,说找到妹妹了。为了保险起见,派出所让失踪人亲自来所里报道,并针对她三个月的行程进行详细询问和核实调查,确认这期间没有犯罪行为发生,莫梁的妹妹说她在给一家人打工打了三个月,期间吃住在别人家没有消费活动。”
李梦瑶皱起眉,显然对这个说法很无语。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但警察之后经过核实,也没看出其他问题,再加上莫梁的妹妹本来就四处打工,最后还能完好无缺地归来,就撤案了。”
“是有点奇怪,虽然看上去跟我们的案子无关,但值得调查一下。”李梦瑶在笔记本上唰唰记录着。
“这家人……已经去世了。”庄鹿面露难色,“两年前在家中被劫杀了。”
李梦瑶抬头,放下手里的笔,沉吟片刻道:“难道,这家人是两年前的那个富豪灭门案里的受害者?”
两年前,闻江市一家房地产大佬李振,和他的妻子及独生子在自家别墅被害,经调查,是三名被通缉的劫匪所为。案件破得很顺利,结案利落,所以新闻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无人在意了。
案件梳理到这儿,各种弯弯绕绕,没想到好像还真绕到一丝关系。
“李振和袁梓盛认识吗?”
“应该认识,毕竟都是同一行业的,但具体的还得再核实。”
“莫梁的妹妹呢?有联系到吗?”
庄鹿和其他组员略有些为难地对视一下。
“目前还没有,她之前的电话号码已经不用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跟本案有关,所以目前也还没有直接去讯问莫梁。”
“先不要打草惊蛇。”李梦瑶对组员下达指令,“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明莫梁跟袁梓盛有关系,这个关系的契机可能是他妹妹,等一下检验报告出来。然后你们再去确认一下当晚莫梁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他的动线中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还有,小庄,小王,你们继续跟傅欣多了解一些情况,同时了解她在袁梓盛被害前后是否有异常。她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袁梓盛死后,她是利益最大化者,所以还是不能完全排除嫌疑。几天下来,大家已经调查了很多有效信息,再接再厉,尽快破获这个案子。”
李梦瑶走后,大家继续手头的工作。
这时,办公室门口有一位年轻警察探头探脑,庄鹿看见他,趁四下无人在意,走到门口,顺势把小警察往走廊角落带了带。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小警察晃晃手里的文件夹,“郑燕燕有一个儿子,植物人,在医院已经住了三年。”
之后,他压低声音,语气隐隐透着兴奋:“住的是VIP病房。”
庄鹿点点头,当自己的某种直觉被确认后,她长舒一口气。
“看来庄警官你说的没错,这个郑燕燕说不定真可能是顶包的。”
此时有人从走廊经过,庄鹿朝小警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私下去查郑燕燕的资料,不是因为她仍怀疑玫瑰是杀害袁梓盛的凶手,而是她总觉得这个玫瑰自首得太过诡异。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总是牵动着她的心。
庄鹿回到办公室将资料悄悄放回自己的抽屉。不管是何人授意,郑燕燕对袁梓盛一案有理有据的辩解,庄鹿是相信的,快车司机也确认了郑燕燕的说法,说明当时那位玫瑰,确实经历着郑燕燕口中所述的事实。
只是她不便出面,或者不想坐牢,所以用钱的名义,让郑燕燕出来顶罪。
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
庄鹿查过郑燕燕的犯罪记录,两年前的那次拘留,也是她主动自首。
庄鹿心想,这个孩子植物人了三年,这里面又会有什么故事呢?
三年……庄鹿在嘴里无意念叨着这个重复多次的时间点,她突然恍然,刚才的案件,也有个三年的关键点。
庄鹿又翻了翻资料,发现莫梁妹妹去派出所撤案的时间和郑燕燕儿子出事的时间相差无几。
“可能吗?”庄鹿心里觉得自己擅自把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仅凭时间线就想到一起,实在可笑。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被某种直觉牵引着,打通了她目前正在交警大队任职的同期校友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