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走到走廊尽头楼梯拐角的僻静地,旁边是盥洗室、洗衣房和小型休息室。
原本,夜里这里只有售卖机还在亮着。可今晚是平安夜,约会情侣晚归也正常,故而依旧人来人往,女大学生们打闹、说笑、洗漱、洗衣服的声音不绝于耳。Q大从无查寝和宵禁,就是要这份自由的校风才好。
见叶明夷蹙着眉、咬着嘴唇,眼里湿漉漉亮晶晶的,卫黎早就心软了,只是还咽不下这两周受的气。
姐姐来找她,她本该欣喜若狂。可好不容易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和自我说服,接受了她不会和自己在一起的事实,这姐姐又可怜兮兮地跑来,动摇她的决心、击碎她的自欺欺人,又是什么道理?
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看得见却挨不着,这样反复的撩拨和煎熬,是个人都受不了,何况她把她这样当真。
叶明夷也知道,千言万语在唇间转了个遍,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头,想半天也只能轻声说:“你的礼物,海胆玩着很开心。”
听她头一次叫小猫“海胆”,卫黎知这是服软找台阶下的意思,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似笑非笑地淡淡来一句:“你漂亮就了不起吗?”
叶明夷愣了,却见小朋友虽表情绷得紧,已经有几分消气,只是还拉不下脸面。
这可给海后找到突破口,立刻撒娇:“是啊,就是了不起啊!”
这姐姐微偏着头,睨着人,笑得狡黠又得意,可眼角分明还挂着泪花,强装自信的声线也发颤,显然只是勉力装乖装嗲,只为讨她喜欢。
卫黎都看得懂,不忍心再冷着她,轻哧一声,笑着摇头:“了不起就可以伤人心?哪里是我这条鱼不听话,分明太听话了,才叫你有恃无恐。”
话虽说得直白,语气却是柔了许多,彻底不跟她置气了。
小朋友本以为叶明夷会继续插科打诨、撒娇卖乖,不料她安静又无助地低下头,抽泣着说:“对不起。”
卫黎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就像是一下子崩断了某根弦,蹲身抱住膝盖埋头哭起来,搞得小朋友慌了神,哄人哄得手忙脚乱。
“对不起……”叶明夷只是喃喃地说,甚至有几分颠三倒四,像在说梦话,“是我的错,我这些年错得太离谱,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她心想,若知有一天会遇上你,我一定不会放任自己错到这地步。
“姐姐,没事了没事了,哪有那么严重,不都还好好的吗?”卫黎慌得不行,见旁人走过都悄悄打量,更尴尬得无地自容,只想赶紧把大小姐哄好别哭了。
她开始病急乱投医,胡说八道:“你还有我,不是吗?虽然我穷养不起你,也就在家做做饭、喂喂猫,附加一键K歌功能,也算优质家庭主T了对吧?”
“你也得考虑考虑我的心情啊,你看看你自个儿,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能买西三环一个厕所了,我穷得浑身摸不出二毛钱,还得我哄你,你这是阶级压迫知道吗?”
“你说说你,真是漂亮就了不起啊。大半夜跑来找人,还穿得这么讲究,招摇过市的,要是炫耀得整个学校的女生都嫉妒你了,我一个人也护不住你啊!”
这一通胡说,终于让叶明夷破涕为笑,想了想,纠正她:“应该买不了西三环的厕所,也就北五环吧。”
“谦虚了您,怕是您一双鞋就抵人家一个月工资。”卫黎见她终于不哭了,还继续贫嘴巩固一句,“我被你甩了两次还没哭呢,你倒会恶人先告状,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话刚说完,她就被叶明夷一把扑住,差点栽到地上。
“我没有!没有……甩你……”叶明夷死命抱着她,越哭越凶,好歹留存着点理智,声音压得低,“你不能冤枉我!”
得,方才那一通胡扯都白费了。
卫黎一面觉得她实在娇得好笑,一面心里叹口气,加深了对漂亮女人的认识:道理都是她的,辩就是你错,因为你抵抗不住她哭。
“好好好,没甩没甩。”经验升级了的小朋友拍着她背哄,“顶多算是海后的钓竿抖了抖,差点把鱼抖掉了。”
叶明夷又哭又笑,捶她一下:“你那么大个儿,我可没那么结实的竿儿钓得起你。”
“那我也是愿者上钩。”卫黎笑道。
头一次听她说这样的情话,虽仍十分含蓄,已经让叶明夷脸发烫,竟然喜欢到心脏都小鹿乱撞起来,只能把头低下去不看她。
卫黎把她那害羞得娇美无比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也是破天荒头一遭见,这下心情彻底好了,笑眯眯地问:“拿树干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本来就是给我买的吧?”这姐姐刚羞完,娇性儿又上来了,想到本属于她的蛋糕叫别的小丫头吃了,醋劲儿飘得满走廊都能闻到。
“是。”卫黎现学现用,用刚刚得知的那条真理推断,再跟她掰扯是谁先放谁鸽子也没意义,干脆不扯了,说声“稍等”就给她拿蛋糕去。
已经快12点半,语安早睡下了。卫黎动作轻手轻脚的,出门时还顺手拿了羽绒服给这姐姐盖着腿。
她牵她到一旁休息室,将她双腿严严实实裹好暖着,才开始解蛋糕的丝带,切下漂亮一角,还用小叉喂她吃第一口。在室外冰了一个多小时,蛋糕风味更香甜了。
叶明夷明知这个月的甜食份额已经耗尽,还是吃得很欢。反正晚上那顿火鸡大餐她没吃几口,毕竟是饮食上的黑暗国度英国的做法,就算张老师已经按照中国人的口味改良过了,也就那样……
夜渐深,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她二人边吃边轻声说话,忍不住都想笑。
一角蛋糕吃完,叶明夷身上也暖和了,理理脸上的发丝,突然郑重地对卫黎说:“我现在确实还无法作出什么承诺。但如果你……你愿意相信,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和你光明正大地开始。”
海后一认真起来,就轮到被钓的鱼脸红了,卫黎只觉此生没这么激动过,激动到浑身血液乱窜,使得手脚都有些软绵绵的。
叶明夷一句话说完,声音又稍低几分:“就是估不准,需要多久才能摆脱目前的……状况。以及……有些事……我不确定如果你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会等你。”卫黎淡淡地说,“等你把事情处理好,听你想说的一切。当然,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都没关系的。那只是你的过去,与我们的未来无关。”
说罢她还潇洒一笑:“姐姐,都什么年代了,谈个恋爱而已,别那么多包袱。”
叶明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笑着点头:“是啊。谢谢你。”
两人手牵手走出去,穿过夜深人静的冬天的校园,往南门走。
没两步叶明夷就说,想再走一遍燕南园,看看那只漂亮的异瞳白猫还在不在,当年是Q大猫界的万猫迷。
卫黎知道那只猫早已被人领养,却没说穿,只笑道这两年燕南园变化挺大,恐怕她都不认识了。
她们就在黑黢黢全无灯光的燕南园穿行,那是Q大保留下来的旧校区的一小块,有不少历史悠久、住过名家大师的旧居。
白日只见古木参天、芳草遍地,爬山虎绕着屋顶,葱茏青翠,使那一座座低矮的石砌建筑就像魔女的小屋。夜里却当真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风吹动枯叶的声音。
卫黎自己是不怕黑,担心姐姐害怕,把她往自己怀里拉近几分,从这几年她眼见的学校变化说起,跟她扯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叶明夷哪里是想看猫,只是找借口跟她多相处一会儿。本觉得树林里阴森森的怪瘆人,如此一来也不怕了,毕竟学校的治安总归比外面靠谱,也笑着说起当年上学的记忆。
卫黎睨她:“还骗我只是谈了几个Q大男朋友,都谈到这林子里来了?”
叶明夷嬉皮笑脸地用脑袋蹭她:“到过林子里的,就你一个啊!”
“那真是太谢谢了。”卫黎哭笑不得,“ That's one for the record books.(简直是载入史册啊。)”
“唉,才上了半年班,就把你搞得这么西化,张口就是洋文,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人斗着嘴,出燕南园后,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叶明夷穿高跟鞋的脚胀得发痛,腿早就冻木了,也拼命忍着不说,不愿与她分别。
卫黎听得出她脚步声越来越疲倦,看看都快凌晨两点了,知再舍不得她走,也得放她回家,就好说歹说哄她到了南门,车也给她打好了。
“回去好好泡个澡,把身上暖一暖,不然明天又要头疼。”卫黎牵她上车前还不住唠叨,“要不你直接吃颗布洛芬吧,吃我上次买的那种。这药得提前吃才起效,疼起来再吃就晚了。”
叶明夷跳下车和她紧紧拥抱了许久,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卫黎笑着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只觉此生没这么幸福过。
叶明夷却抬头嘻嘻一笑,闪电般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立刻跳上车狂催司机师傅开车。
司机大哥也是幽默,没听她的,反而来一句:“亲完就跑啊?人家小姑娘不干了。”
果然,卫黎正在又气又甜地捶她的车窗。叶明夷心砰砰直跳,降下车窗将脸伸出去。
小朋友的吻又轻又柔,脸也又红又白,很不好意思地一触即离,却是彬彬有礼地落在她脸颊。
这下叶明夷不满意了,抬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又狠狠亲了一口。
车子刚好开动,于是这姐姐得意洋洋地探出身子挥着手,留下一串笑声远去。
卫黎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直到自己也觉风吹着有点冷,脸上更是冰冰凉凉的,才回过神。
原来是下雪了。
她仰望天空,静静感受着漆黑夜幕之下,星星点点的纯白悠然飘落,如漫天绽放的天使的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