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dentis这样颇具外企风范的公司,圣诞连着新年的假期给得慷慨,元旦前后的法定工作日,公司里空了一大半。各种庆祝与团建活动也丰富多样,由各部门自主灵活组织。
梁致浩一向待手下自由宽容,只给经费不露面,顾韶瑾更是从不过问这种小事。不像隔壁老黄,自上而下的酒局不知要喝几摊,快从阳历年喝到农历年了。
所谓上行下效,Jessi借了梁总在京郊的别墅,简单组织NovaMuse项目组成员搞了个一日烧烤轰趴,花不了几个钱,剩的直接发给个人,自己跟家人朋友出去玩就行了。
这种完全卸下年轻人应酬负担的做法大获称赞,这一日团建大家反而更加兴致勃勃。
不过,毕竟借了大领导的贵地,中午梁致浩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出现时,大家也都很欢迎。卫黎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典型的富裕中产家庭,只觉仿佛是美剧里的场面活了一样。
小孩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故那两个洋文说得比中文还溜的崽子追着卫黎打转。梁致浩的目光,也意味深长地停留在卫黎身上。
阳历新年附近,按惯例,顾韶瑾会请手下高管与她单独进餐。梁致浩和顾家以及她本人都是多年老交情,每年的第一餐都是二人一起吃,今年约在北京最老派的法餐厅福楼。
起初不过随意说些趣事,直到正餐基本吃罢,进入喝酒收尾、等上甜点和咖啡阶段,顾韶瑾淡淡问起叶明夷的动向。
她看着杯中酒,说出一句:“她心里有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句。语气中没有受伤与不甘,冷静得就像陈述一个数学公式。
梁致浩没什么表示,笑笑:“Reiko这么多年只有你,有目共睹。”想了半天,才模糊回忆道:“是说……她那个初恋?”
“不是阙婉之。是一个……”顾韶瑾抿一口酒,唇角缓缓勾起,“需要她保护的人。”
梁致浩不语,顾韶瑾继续笑道:“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对我屈服。可就在圣诞前,她怕了,第一次真正服我。”
“不是因她自己。她一个人,根本不怕我,也有的是手段反抗我。”她说得平和淡然,玩味十足,笑意越来越深,却让人毛骨悚然,“当时对我服软认输,只是为了护她心里的那个人。”
其实顾韶瑾在美国处理法务的这两个多月,梁致浩不是看不见叶明夷身上的变化。他当然没理由关注和介入此事,可听顾韶瑾将私事这般直白地说出,还是不能不惊讶于她的智力与敏锐。她回国不过两周而已,就已将真相看穿。
“那个人,是公司里的吗?”顾韶瑾看着梁致浩,最终问出一句。
梁致浩耸耸肩:“你们女人的事,我是真不大明白。Reiko对谁都要撩一撩、逗一逗,公司内外,谁不拜倒她红裙之下。”
顾韶瑾点点头:“你帮我留意就是。”
回忆至此,梁致浩站在窗前,看着卫黎弹琴哄自己的一双儿女玩,叹了口气。
她们自以为不露痕迹,实际上,在意一个人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他送出那瓶香水,是看这孩子太颓顺手安慰,也是觉得风格搭调,以及,那“Imperiale”之名,是他个人的一种认可:不必妄自菲薄,你内在的价值,远比你想象中要高贵。
如此大好前途的年轻人,若真为爱情毁了职业,他也于心不忍。
元旦这日,叶明夷在家里伺候完苏苏,点开微信通讯录,搜出那个多年没联系过的名字。
她给Layla发消息:“我将要找你女朋友谈事,跟你报备一下。”
没想到Layla转手就拨语音电话来,劈头盖脸一通输出:“叶明夷你有病啊?断联五年你跟我来这个?懂不懂断联什么意思?”
“呦,都多大了,还玩绝交?”叶明夷笑得轻松,纹丝不让,“小学生吧你。”
“你丫的不是你有求于我们吗?连个拜年消息都不会先写一句,还谈事?谈你妈!”堂堂海鸥老板,平常虽走哥特摇滚风却是温柔似水的美人,不知为何,对上叶明夷,脾气竟这么火爆。
叶明夷却是越笑越开心,知道曾经的老友就这德性,丝毫不慌,娇滴滴地说:“是呀,我有求于你心爱的女朋友,你就是怕我勾引她呗,怎么啦,现在就开始狗急跳墙啊?”
两人在电话里互怼一通,最终Layla暴躁地说:“你直接跟我说是什么事。”
“我要离开顾韶瑾。”叶明夷平静地说。
对面几乎没有一秒犹豫,甩出一句“节后来璩歆律所”,就挂断电话。
Layla的女朋友,璩歆,其家世在圈内人尽皆知。她的家族并非寻常权贵,而是世代根基,尤其在政法体系内,其影响力超乎常人想象。
她本人是藤校法学院出身,年纪轻轻已是国内最顶尖律所的合伙人。然而,璩歆行事作风极为低调,几乎从不显山露水,若不是有Layla这层关系,叶明夷压根没可能跟这样的人说上话。
不过,为了对付顾韶瑾,也只有动用这个层级的人物才能压得住了。
节后上班第一天,哪个公司都是在一片忙碌而微带节日喜庆的余味中度过。
璩歆的秘书亲引叶明夷至她办公室,也是个八面玲珑的美人。叶明夷一面游刃有余地带笑应酬,一面心想,大概我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这等角色。
话说Layla那醋坛子,还真放心这样的美女在自己女朋友身边啊?
璩歆在办公桌后静候,见着叶明夷,先按商务礼仪利落地握了手,才笑着请她坐下喝茶。
叶明夷一看那茶就笑了,是学生时代她和Layla喝不起但喜欢拿来开玩笑的“冰岛黄片”,一种珍贵的老树普洱茶,如今倒是都喝得起了。
“那丫的本人怎么不来?”她笑吟吟开口。
“说是怕你笑她小心眼,自己大方把空间留给我们谈事。”璩歆淡淡一笑,语气里分明都是宠溺。
叶明夷听得明白,也会心一笑。
她和Layla是本科同届,也是大学期间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挚友。Layla学的是法学,毕业后很快认识了刚回国的璩歆,故而三人彼此都不陌生。
无论叶明夷还是Layla,都是难得一见的高级知识分子美女,璩歆能有这等美人缘,自己的形象当然差不了。
如今她们都快三十了,璩歆仍是高瘦挺拔,肌肤紧致细腻,毫无时光痕迹。
今天她穿一身雅致又潇洒的西装,戴一副薄薄的咖色细框眼镜,斯文亲和、风度翩翩,又透出气定神闲的掌权者气息。比之当年温文尔雅的人文学者范儿,还多一份岁月的风味。
璩歆说罢就入正题:“Reiko,我知道你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稳妥起见,我会亲自办这件事,你若信得过我们,请将实情告知。”
叶明夷心中涌起感动,她确实和Layla断交多年,而于情于理,璩歆更是没必要沾她这点烂摊子事。
多年不联系的老友,仍会因她一句话而鞍前马后,甚至为了护她周全,璩歆都直言亲自下场。嘴上骂得凶,遇事是真上,这才是朋友。
她忍着心里痒酥酥的软意,对璩歆说:“真的非常感谢。我这些年自己把路走错,可以说是孤绝无援。你时间宝贵,却肯为我如此费心,真是不知该怎样谢你们了。”
“客气什么,当年Layla的脾气也是太爆了些,跟你断了联系,是太心疼你的缘故。”璩歆说,“作为朋友,当然一心只盼你好。说谢谢就太生分了。”
叶明夷点头,也不再客套,二人开始详谈摆脱顾韶瑾的种种具体对策。
世上只有钱和权是唯二真理,往往也是合二为一的真理。
顾家从顾韶瑾祖父辈起,就在多国有财富积淀。钱能带来的权,超乎普通人想象,叶明夷明白轻重,故而计划起这件事来格外谨慎。
最棘手的,在于实操层面上,涉及同性关系的诸种法律边界,比异性情侣难裁定太多。
如果顾韶瑾是男的,社会新闻里,想要用法律手段摆脱这种人的控制和侵犯尚且不易,尤其是在存在金钱供给的“包养”关系下。更别提女性对女性的施虐,难以取证,也难以获得司法体系的认定。
好在璩歆及其背后家族就是最强力的外援,其专业能力和人脉,足够处理这种在主流舆论中“难以言说”的事情。
就算如此,这个过程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叶明夷也做好了被曝光、被报复、被反复伤害的心理准备。
她跟璩歆讲述时,给这件事下的定义很简单:“顾韶瑾对我有长达六年的性暴力、人身侵犯和精神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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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