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打字的手停了下来,半晌才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我自作多情而已。”
她回头看姜语安情绪也低低的,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大对,开始后悔一时考虑不周,在平安夜约她出去,容易让人误会。
按理说,俩直女室友约着过个圣诞,再寻常不过。但毕竟装直女跟真直女相比,心态还是很不一样的。
每次宿舍夜聊感情问题,卫黎都装睡,她从来不去关注别人的私事,也不希望别人试探她的私事。就算她们这么熟,语安的情感经历她没问过,也没理由问。
于是她干脆把事情说明,免得语安多想:“不好意思,今天实在心情不好,欠考虑了。如果这两张票让你不愉快,我出掉就是。”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跟我还客气?”没想到姜语安俏皮一笑,“话说,到底是外面哪个野女人啊,伤害我们家小黎!我不得找她好好理论理论?”
卫黎差点没呛住,一时竟不知先回她哪句话好,最后只能假装气愤地默认了:“他妈的就是啊!白费我的狗力气。”
她其实很郁闷,很想质问一句:怎么就肯定是个“野女人”了,我有这么明显吗……
这也就是她自欺欺人,其实大家一看她外表和行事风格,心里就有猜测。不然为什么连梁致浩送她的都是古龙水?大城市和顶级高校毕竟有这点好,对这些事的态度都很开放。
两人都是真真假假,最终一边喝着热红酒,一边商量好把音乐会、晚餐、树干蛋糕都一起享用掉。几杯酒喝完,还得各自搬砖,就又恢复到背对背在自己桌边干活的常态。
第二天很快就到,拉开窗帘一看,似乎没半点下雪的迹象。
晚餐吃的是一家湘菜,语安选的。那几家昂贵的餐厅早被卫黎退掉预定。
演奏会7点半开始,留给晚餐的时间不多。二人也都留着肚子准备着演奏会结束后,回学校吃那树干蛋糕。
卫黎听语安吐槽实习领导,也觉挺有趣,一起把这些傻x都大加批判一番。至于院里的八卦,更是精彩纷呈,语安的叙事天赋又特别好,讲得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惹得卫黎也几次笑到停不下来。
演奏会在国家大剧院的小剧场。其实卫黎看了曲单,原本兴趣不大,不是叶明夷感兴趣,她根本不会来听。
尤其是这种商业化的音乐会,即使是世界级大师也得适应市场,演奏的多是年节应景的作品,又是俄裔,当然要弹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以及《四季》的“十二月,圣诞节”。
这一场还莫名成了亲子场,或许是看小孩太多,大师的安可又重弹一遍《胡桃夹子》选段《糖果仙子之舞》和《花之圆舞曲》,且是充满童趣的改编,就差来段《铃儿响叮当》了。
结束时气氛热烈,笑语盈盈,大人小孩都站起来鼓掌。身材高大、白发苍苍的演奏家也和蔼地笑着挥手示意,像个慈祥的家中长辈,仿佛全世界都沉浸在平安夜的安详喜乐之中。
语安兴致盎然,边挽着她胳膊称赞边往外走。卫黎心里想的却是,要是那姐姐来了见这么多小孩,估计要皱眉嫌弃,然后嬉皮笑脸来句:“合理,咱现在也是当妈的人。只可惜家里的好大儿听不懂音乐……”
她今天整天都情绪不高,不过不愿扫了朋友的兴,强颜欢笑而已。姜语安都知道,心里也难受,想问她喜欢的到底是谁,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她甚至都想说,你这么思念难熬,干脆去见她好了。
树干蛋糕法语叫“B?che de No?l”,直译是“圣诞节的树干”。据说是为了纪念古老凯尔特人冬至烧柴的习俗,被巧手烘焙成节日的象征。
圣诞节吃的蛋糕,天然带着冬日温暖和家族团聚的甜蜜意味。卫黎订的这小小一块,外层裹着一层浓郁如丝绒般的黑巧克力甘纳许,每一道精雕细琢的“年轮”,都由手工擀制的杏仁膏描绘。
内馅则层层叠叠,是法芙娜巧克力慕斯与香草白兰地奶油的绝妙融合,中间还藏着几颗糖渍栗子,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每一口都是醇厚与清新的碰撞,既有森林的原始意象,又不失法式甜点的精致与奢华。
姜语安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听卫黎笑着说德国人圣诞节吃的面包也跟木头有关,叫“史多伦(Stollen)”,是木桩或柱子的意思。只不过,德国人的食物还是太朴实了些,只是混合了果干、坚果和香料的重油面包,表面撒满糖霜而已。
她默默地想,和你喜欢的那个人相比,如此平平无奇的我,就像史多伦之于树干蛋糕吧。
这蛋糕虽好吃,几口下去也就饱了,最终还剩大半个。宿舍没有冰箱,好在北京的冬天又冷又干,室外就是天然冰箱。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收好,放在零下好几度的阳台上。
姜语安走近窗边,认真辨认黑暗中是否有雪的迹象,好半天才说:“看样子不会下雪了,白色圣诞梦破灭啦!”
“这几年气候真是太干燥。”卫黎也望着夜空,随口附和,“记得小时候,每年家乡总会有一两场大雪,如今也难得一见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11点,语安去洗漱,准备睡下。卫黎却心神不宁,知道自己今晚怕是都难以成眠,于是走出门给妈妈打电话。
爱玲女士一如既往天真而有少女情怀,高兴地给女儿展示她最近用钩针钩的圣诞配色围巾,短短细细一条,围在她脖子里,让她就像一只麋鹿那样灵动可爱。
卫黎被她这么一逗,又见她气色比夏天好了很多,想来身体养得挺好,总算有几分真情实感的高兴。
不过病人毕竟要早睡,两人说几句就挂了视频。
卫黎正要回转,就见小夏学姐发来一个视频,不用点开就大致能看出,是她、朱瑶和那“小松菜奈”的合奏。
点开听了两句,是宇多田光版本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却只有乐器部分而无演唱,显然是说,她们在等着她这个主唱加入。
末尾是薇薇那张甜妹脸,对着镜头喊:“黎黎,你赶紧来拯救我们啊!老瑶的吉他pad实在太差了……”
话未说完,被朱瑶学姐看似笑眯眯、实则咬牙切齿地拖走。李清嘉则非常起范儿地冲镜头冷酷一挥手,视频戛然而止。
薇薇的意思是,在没有吉他手的情况下,朱瑶作为键盘手,可以用合成器来加载吉他音色,以代替吉他演奏。但这种音色是通过程序编排的,无法模拟出真人吉他手在现场演奏时扫弦的力度、节奏和细微的情感变化,听起来生硬且缺乏生命力。
卫黎在宿舍楼外徘徊,接上耳机将那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认真细听三人在乐曲中互动的细节。看得出,这两个月来,她们是真的有在努力合奏,已经磨合得默契初成。
她看得直笑,正斟酌着回复她们什么好,就听几声高跟鞋响。
霎那间,卫黎就像被一道温柔的轻雷击中,笑意也凝在脸上。
下意识抬起头,果然她日思夜想的叶明夷,就站在眼前。
她身披深咖近黑的皮草大衣,从头裹到脚。长发是精致的大波浪,在宿舍外昏黄路灯下,仍泛着波光涟漪般的美好光泽。两条细瘦伶仃的小腿,从那华美高贵的皮草里延伸出来,踩着薄溜溜的羊皮细高跟,在零下的北京仍光着脚背。
就是这么一双美艳、富贵却又脆弱的纤纤细足,轻而易举地敲出了印在人心上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