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卫黎有课,再来Ardentis已是周四。
顾韶瑾回国,她周一上班就知道了,在公司里行为都更谨慎几分。叶明夷没主动发消息,她也就不打扰。
这天原本也是如常,可直到快下班了,叶明夷还是毫无动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她翻翻消息记录,上次说话还是周二早上,隔了将近60个小时。虽心里知大领导回来了,叶明夷大概很忙,却还是本能地闻到一丝反常气味。
朋友们发来的圣诞邀约却越攒越多。有小夏学姐继续给她画饼,说把“小松菜奈”和朱瑶学姐都套牢了,当晚吃大餐,三缺一就差她。有小茴说绘画班封闭集训结束,出关请她吃饭。
宋星冉更是提前送了她一份小礼物,黑猫模样的小玩偶。后来卫黎跟她说打听到海胆没事,确实被富婆领养了,宋星冉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因海胆而建立起的友谊没变淡,在公司遇到都会多聊几句。
当然还有语安,已经在学热红酒的做法,每天早上的圣诞话题,不过是暗暗示意平安夜想和她一起过。
至于外面的点头之交,圣诞、元旦附近乱七八糟的活动邀请更多,卫黎毫不犹豫都婉拒了。
她当然满心满眼只有叶明夷,暗暗做好了方案。此前叶明夷随口说过当晚有一位俄裔钢琴家的演奏会,似乎挺感兴趣,卫黎有心记下,辗转找人买到两张票,餐厅也按姐姐的口味提前三周订了几个。
这还得感谢从夏天到现在,Ardentis给她发的工资和各种隐形福利都很大方,让她能在供得起妈妈治病之余,还能攒下一点小钱。
最后,她订了黑森林那家店的树干蛋糕,是法国人过圣诞节的传统甜点,死贵死贵,让女大学生肉痛不已,却只是一个简单的心思:既然喜欢她,当然要给她买最好的。
只不过,真要开口,她却谨慎起来。只因顾韶瑾回国得突然,正主既然到了,叶明夷要陪她也是理所当然。如此一来,这种种准备反而不好说出口。
说了,怕叶明夷为难,更怕她真的开口拒绝。卫黎自觉没那个勇气亲耳听到,也自知还没那份涵养,能对这样的事情都淡然处之。
这么一斟酌就到了12月23日周四。平安夜在周五,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雪,是多年未有的白色圣诞节,整个北京都热闹起来。
因经济不景气而萧条的商场,这周重现人满为患,让人都要错觉线下经济复活了。
叶明夷虽从上周末起恢复和她发消息、扯闲篇,却说应酬太多,卫黎知趣地没要求去家里看海胆。
可已经到了23号,眼见不能再拖,她只好跟叶明夷发了条简单的消息:“订了几家餐厅,明晚要一起吃饭吗?没空也没事,你带别人去吃也OK。”说着,把那几家餐厅罗列出来。
叶明夷隔了一个小时才回:“抱歉啊小黎黎,我得去个朋友家里。年后请你吃饭啊。”
虽已经猜到结局,卫黎还是难过得要死,手机一扔就趴在桌上,不愿让周围同事看见自己神情不对。
小朋友一整天都无精打采,叶明夷哪会不知道,自己比她心痛一万倍,也不能说。
顾韶瑾说出口的话就是定论,她当晚真不去阙婉之家里。叶明夷却不能不去。
阙婉之是她的初恋,却也早就随风而逝。这六年来她把她挂在嘴边,不过是为了故意折磨顾韶瑾。
可这招用久了,如今真成了自己逃脱顾韶瑾的唯一出路。不去“心爱的”阙婉之家里过圣诞,就暴露了她并非所爱的真相。
顾韶瑾这样病态的控制狂,能主动给叶明夷和阙婉之留个见面的口子,是因三亚那次叶明夷捅她的那刀太狠,竟真的触动到一点她的真心。也是顾韶瑾一贯的怀柔手段,作为她自以为的“重新开始”的示好。
这更是在顾韶瑾默认事实范围之内可以做出的让步。叶明夷在被她“圈定”之前就喜欢阙婉之,一直喜欢到现在,她默认了,也就能接受。
可这之外的旁人竟能拿走叶明夷的真心,这个真相会让顾韶瑾失控,到那时可能发生什么,叶明夷都不敢去想。
经过上周那晚,叶明夷知道顾韶瑾已经起疑,她现在无异于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危害到她的小朋友。
周四下班时间一到,卫黎实在难以承受待在公司的痛苦,手头活还有一大堆也顾不上了,到点就准时起身。
梁致浩也在同一时刻出办公室,见这小孩脸都发青,还以为她病了,关怀一句:“You look a little under the weather. Is everything okay?(你看起来不舒服,还好吗?)”
这也是他们这些“洋领导”的毛病,中文不好说出口的,都切换成另一种语言,好像这样就能少点尴尬。
卫黎苍白一笑,摇头说没事。梁致浩就果断说:“我送你回学校。刚好我也约了人在那附近。”说着戴好皮手套、理好围巾,完全是风度翩翩的英伦绅士模样。
搁平时,卫黎有一万种礼貌拒绝又不得罪人的方式,可今天实在心情太差,做不来应酬,于是安静地跟着大领导上了车。
梁致浩以为她病了,她索性就装病,在副驾扣好安全带后说声“梁总,不好意思,想睡一会儿”,就胳膊一抱、眼睛一闭,假装睡了。
可叶明夷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她的一颦一笑、一句句消息、一条条语音,都清晰得像跑马灯。
卫黎越想越气,越气越悲凉,悲凉一阵又觉得不甘,恨不能冲到顾韶瑾面前“宣示主权”,说你丫根本不懂什么才叫爱她。
却又经常丧气绝望,觉得就算自己努力三辈子,也追不上顾韶瑾天生是超级富二代,养不起这么娇贵的女朋友。她不忍让叶明夷“消费降级”,更怕叶明夷在物质和爱之中,最终还是会选择物质。
说到底,这不仅是感情问题,更是生存和自尊问题。
卫黎自己不知道,梁致浩这等老狐狸很快一眼看穿,她根本不是身病,是心病。这小孩说是睡了,其实眼珠子一转一转的,腿还无意识踢几下,就像在踹什么可恶之人。
梁致浩本觉得有几分好笑,随即面色转为似有所悟的深沉。
在Q大南门把人放下前,梁致浩说声“稍等”,去后座取了件小礼物,是娇兰的香水“Imperiale”,经典的中性香。
他给得随意,跟扔块砖没区别,卫黎却接得战战兢兢,完全不料大领导会给她送香水。就职场礼仪来讲,梁致浩这么讲究的人,为避嫌也不会给女下属送这种东西。
梁总却笑得淡然,坦言:“都是别人塞给我的,用不惯。你拿着没事儿。”说着道声“See you in the new year(新年见)”就开走了。
卫黎看了看那香水,没有特别的包装,估计是梁总应酬往来随手收的礼物。七八百一瓶的香水,在他们只是不入眼的小东西,拿回去给孩子玩都嫌重,于是也就心安理得收下。
这瓶香中文译成“帝王之水”,其实原文Eau de Cologne Impériale只是“帝国古龙水”的意思。听着有点中二,其实是柑橘调微带雪松香,非常清新淡雅。
这是娇兰的第一支香,据说是为拿破仑三世的妻子欧仁妮皇后所制。卫黎想起上次在苏帮袁吃饭,还跟叶明夷胡诌自己是拿破仑三世的私生女,倒是巧了。
随即又难受起来,觉得简直逃不开、忘不掉,满世界处处都是她。
回宿舍就闻到热红酒飘香,语安一边对着小电锅张望,一边频频看手机上的做法攻略。屋里就开了一盏她桌上的台灯,黄黄暖暖的,衬得她格外纯真温柔。
见卫黎回来了,语安回头笑,有几分不好意思:“今天先做一次试试看,翻车了还有机会改进……”
卫黎没心情跟外面的人交际,对语安却不能摆脸色,勉强掩饰了糟糕的心情,也笑笑:“好香啊,现在能喝了吗?”其实压根没心思闻出好赖。
“再等十分钟吧?”语安又搅了搅锅里的东西,“今天你下班好早啊。”
卫黎路上想了许久,要不把那两张演奏会的票出了得了,见到语安却转了念头,想着她或许喜欢,就说:“我手里有两张钢琴演奏会的票,在明晚,你想去吗?”
姜语安完全不料卫黎突然提议,喜得下意识站起来,掩饰不住雀跃之情:“那肯定要去啊,我只是……以为你明天有事。”
卫黎苦笑一下,转身假装打开电脑看资料,怕被语安看穿真实心情。
“其实……我以为明天你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姜语安鼓足勇气,才说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