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韶瑾的父母和哥哥都在美国,叶明夷本以为她要留在美国过圣诞假期。不料离圣诞节还有一周时,顾总闷不吭声地突然回了公司。
周一在办公室见到她,就算叶明夷没有实质性的“背叛”,也从来谈不上对顾韶瑾“忠诚”,却也在心里一咯噔。
毕竟,吃人家的嘴软,把年轻小情人带回金主的豪宅,这么“故事会”的情节,说她俩只是玩猫什么也没做,顾总恐怕不信。
她更明白,卫黎和她都还在Ardentis,而顾韶瑾是实际上的当家人。她自己倒无所谓,大不了辞职走人,可小朋友还没毕业,现在指着这份工资养活妈妈,以后还要在一个圈子里混。真惹恼了顾韶瑾,随便动用点资源,就能毁了她的前途。
这已经不是情情爱爱的事,是职场人本能的趋利避害、规避风险。
顾韶瑾行事一如既往,工作时没半点人情味,只有离开需要以公事相对的环境时,才会显出一点温情。
她对叶明夷彬彬有礼了好几个月,也不知是真能克制**,还是在外面找了别人。在钱这方面,倒也没亏待她包养的金丝雀,叶明夷的一切花费,她仍是照旧付账不过问。
故而下班后,顾韶瑾说自己订了叶明夷曾经挺爱吃的一家俄餐,问她明晚可否赏光时,就算心里对她还是恨,叶明夷也觉有点于心不忍,便答应了。
那家店位于使馆区,苹果派是一绝。坐在红格子桌布铺的窗台边,看着摆满滚烫食物的小方桌,真有种身在西伯利亚乡村的淳朴错觉。当然了,那价格一点也不淳朴就是了。
吃饭时不可避免地谈到工作。
这两月顾韶瑾在硅谷处理NovaMuse的烂摊子,首要便是定位清楚W公司起诉Silas Finch的真正意图,是只想敲一笔赔偿,还是真的想彻底扼杀NovaMuse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再有就是和Silas Finch本人开诚布公谈判一次,她需要知道Silas当时到底带走了什么,这些数据对NovaMuse的核心算法有多大影响,以及NovaMuse内部是否有任何可以用于自证清白的证据。这都需要启动最顶尖的法律团队,做最坏打算。
如今局面总算得到控制,W公司负责此事的法务总监并不拒绝在起诉前秘密和解,如此双方都能将成本降到最低,且避免闹出丑闻。
如果和解失败,官司不可避免,那么只能重组交易方案。比如,将一部分收购款项放入第三方托管账户,直到官司有了定论,或者在收购协议中加入“官司失败,估值大打折扣”的条款。这虽然会增加交易的复杂性,但能最大程度保护Ardentis的利益,同时向投资人表明,他们已经完全掌控了风险。
叶明夷用小叉戳着那块限量的苹果派,跟顾总如常说着公事,却没了从前吃这东西的心境。那时她刚从母公司调职到Ardentis,一切都还没有分崩离析,她和顾韶瑾还是友好的上下级关系。
那时她还很年轻,吃什么都不会胖。如今这样甜的东西,都得严格控制数量,吃一次需要用好几个小时的运动来抵消,而这个月的甜食份额,已经在和小朋友吃那块黑森林蛋糕时用掉了。
年纪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吝啬。时间、精力、情绪,以及人际关系的付出,甚至一口单纯的享乐,都变得越来越精贵。
窗外开始飘雪,有年轻的情侣从店外走过,凑在一起甜蜜喜悦地惊呼,借店里漏出的光亮,对着雪自拍。
顾韶瑾见叶明夷小口吃那块苹果派,缓慢到派都冷了硬了,招手就要叫店员端去重烤一下。叶明夷笑着拦住她,还是将那块派吃净。
顾韶瑾看了她半晌,才说:“平安夜我约了婉之,她请我们去她家做客。说丈夫厨艺不错,在伦敦留学多年,可以做正宗的英国圣诞晚餐。”
叶明夷猛地抬头,愣愣地望着她。
圣诞和元旦怎么过,她几乎没有多想,只因默认了自己会和小朋友一起过,无论是出去吃还是在家简单做顿饭都好,反正有情饮水饱。
可那是婉之姐的邀请,去的还是她家里。对于长期在欧美生活、文化几乎同化的他们来说,共进圣诞晚餐,无异于将彼此作家人看待。
“明夷……”就听顾韶瑾低声说着,目光灼灼,“我们真的不可以重新开始吗?”
那一瞬间,六年时光从叶明夷心中淌过,连同那些早已被她刻意埋葬的最不堪的往事。
顾韶瑾并不是不爱她,正相反,叶明夷很清楚她是爱的,只不过爱得偏执、病态、过分痴迷沉溺,却也爱得还不够重,抵不上顾总对自己事业的重视。
叶明夷垂下眼睫,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顾韶瑾原本亮着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重归寻常的幽深冷静,端起酒喝了一口。
她缓缓晃着酒杯里殷红的液体,望着窗外无声落下的雪花,仍是寻常口吻:“我会跟婉之说那天有要事,你去就好。帮我把备好的礼物带给她吧。”
叶明夷想和她说声“对不起”,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说:“今晚……你要跟我回去吗?还没有和你说,我养了一只小猫。毕竟是你的房产,我该请示你再行动的,是我先斩后奏了。”
顾韶瑾看了她好一会儿,偏过头笑了,一贯冷静而无坚不摧的声音里多了些讽刺:“这就是你要说的?这就是你心里的我?”
“好。”她笑得更深,却也满面凄凉,“你先斩后奏,不过是拿稳了我事事都依你。如果我要你扔了那只猫呢?因为它碍着我来那地方找你的目的。”
“韶瑾……”叶明夷明知这就是她的个性,却还是钻心刺痛,“那么,我……会和苏苏一起搬出去。”
话音刚落,顾韶瑾就一把将叶明夷手腕攥住,直直地拽着她朝店外走。
她力气大得吓人,谁也不敢拦。叶明夷根本抗不过她,几乎是被她强行拖拽着走,只觉骨头都被她捏断,却死死忍痛不吭声。
两人很快到了车边,顾韶瑾对司机老许说:“替我进店结账。在店里坐半小时再来。”
老许担忧地看了小叶总一眼,只得默默听吩咐办事,眨眼便不见了。
顾韶瑾猛地拉开车门,把叶明夷推了上去。叶明夷只觉眼睛都是黑的,下一秒就被她捏住脸抵在车窗边,两人气息交织,压得极紧,使她心跳得无比剧烈。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无助和恐惧。
纵使她和她同为女性,一旦这种暴虐时刻来临,顾韶瑾那种狂怒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情绪。最可怕的时候,真让人觉得会死在她手里。
叶明夷早知她心理有问题,触及那个临界点后,就跟她讲不通道理,软硬手段都无用。顾韶瑾有钱有权,何况这种事告都没地方告,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顾韶瑾捏了她片刻,却没下一步动静,反而幽幽地笑了:“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说什么会惹恼我。为什么?”
叶明夷登时警觉起来,本能地血液冲头。
是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变了。不再和这人使撒娇转圜的手段,不再利用自己的色相和她对自己的痴迷,而是直愣愣地、傻乎乎地说出了“我会和苏苏一起搬出去”这种实话。
顾韶瑾给她和阙婉之留了个口子,不代表做好了她真离她而去的准备。这种试图出走的自由意志,最忤逆顾韶瑾这种控制狂的掌控感。她瞬间暴怒,是理所当然。
她本该想到的……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对顾韶瑾坦诚。那些勾魂摄魄以达成目的的软手段,不该忘了使用。
而真正让她起了这种变化的那个人,千万不能被顾韶瑾知道。
“韶瑾。”叶明夷勉强露出笑容,轻声说,“我不会真搬走的,只是……只是想养小猫。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让我丢掉它,是我惹你生气在先。我错了,你要怎样对我都可以。”
“你也知道,人养了小动物就会变母性嘛。”她继续哄劝,“这是催产素的力量,人没法对抗激素的。”
顾韶瑾笑了一声,作势要亲她。叶明夷本能地想退缩,却知道这是安抚她的关键时刻,动用了全身力气才稳住没躲。
不料顾韶瑾只是停在她面前,冷静而玩味地将她审视了片刻,淡淡地说:“别以为,只有你了解我,没有我看透你的时候。”
她退开几分,那身体上的重量撤去,心理上的压迫却不减半分:“我说的‘重新开始’,依然有效。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我都等着你。”
这分明是一句爱的承诺,也不乏柔情,却让叶明夷怕得浑身发抖。
“老许会送你回去。”顾韶瑾说罢关上车门,毫不留情地自顾自走了。
这一遭不过十几分钟,老许再回来时,只看见小叶总抱膝躲在车里,埋头不知是在哭还是怎么。
他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叹气,启动车子载小叶总回那冰冷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