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的医生见多了凄惨的毛孩子和慌乱的家长,接诊后,有条不紊地给海胆全身触诊了一遍,量了体温,判断是低烧。
接下来需给它抽血化验,排查是否是猫瘟。
小猫进宠物医院就怂了,被混乱的气味以及隐隐的狗吠吓得一声不吭,原是任医生摆布。可抽血的针头一挨上它的爪爪,它立刻恐惧起来,发出响亮的一声嚎。
是的,那不是普通的叫,而是从喉咙和胸腔里憋出的嚎,低沉又痛苦,不像猫而像只小豹子,让人惊异于这么小的身体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叶明夷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哭得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还好卫黎在,配合医生稳住小猫,不住低声哄着。
她能这么平静淡定,只是因为从小习惯了陪妈妈上医院、抽血化验,甚至生死关头都经历过几遭。
三个月不到的幼猫发猫瘟,对于流浪猫来说很常见,加上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命。
她们及时发现、及时带海胆来医院,已经尽力,也只能如此。因此卫黎虽然也十分心疼担忧,却还能保持镇定。
叶明夷光顾着哭,又不忍心看抽血,没注意到医生已经拿着血样去化验,卫黎也松了手,不再禁锢小猫。
她突然感到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在拱自己的手腕,往自己怀里钻。
叶明夷擦掉眼泪,看见苏苏正用头顶开她的大衣,依恋又凄惶地挨着她,拼命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好像这是唯一能让它感到安慰的地方。
那一瞬,感激、欣慰、自责一齐涌上心头,她心里暖融融、痒酥酥的,还有一种纯粹的感情在流动,那就是爱。
她爱苏苏,苏苏也爱她,真是太好了。她这辈子都不要让苏苏再受苦。
卫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微笑,心里也满是感动。
叶明夷穿着出席酒局的婀娜长裙、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却哭得这样真切,妆花得一塌糊涂,眼圈鼻子都是红的,发丝也乱了,是平日从未见过的真实。
而小猫和她依偎着互相疗愈的这一幕,就像电影里最感人、最温暖的一帧,仿佛照着她们的灯光都不再是医院的冷光,而是夏日傍晚从窗外透来的,最柔和的一束光芒。
感动之余,卫黎也觉得这姐姐今天实在太可爱了,甚至这场面……嗯……还挺“母慈子孝”的。
于是叶明夷在那感动得呜呜哽咽,她却忍不住别过脸笑。是被叶明夷可爱的,也是实在掩饰不住再见到她、被她依赖的那份欢喜。
“苏苏不怕,苏苏不怕……你是不是很冷呀,来,到妈妈怀里……”叶女士现在早就忘了什么寄生虫、什么小颗粒,满心怜爱地抱着小猫哄。
她转头却见卫黎在那忍笑,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崩溃到这点事都要求助于小她8岁的学生仔,还被她看见这副挫样。
她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一个多月来连轴转,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又不舒服,更被没照顾好苏苏的自责压垮了,怕极了它有个三长两短。
最主要的,其实她也想找个理由,重新听见小朋友的声音。更信任她能带她和苏苏上医院,陪她熬过这一关。
可被卫黎这么一笑,叶女士登时恼羞成怒,想发火,又自觉没道理。
更多还是因见到小朋友,她也甜蜜高兴得很,于是百种滋味在心里转了一遭,最终化作一声瞪眼娇骂:“笑什么?我无痛当妈还不行吗?”
卫黎咳了一声:“这辈分乱了。我是它姐姐,你是它妈妈,那……我该叫你一声小姨?”
说是“小姨”,其实是暗戳戳喊她的名字,“小夷”。
“臭小鬼胡说什么呢!”叶明夷知道她在玩文字游戏,气得跑着猫追着她满地跑,惹得候诊的其他家长纷纷侧目,护士们犹豫地劝她俩别这样。
苏苏的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不是猫瘟,只是普通着凉感冒。它的妈妈和姐姐立刻大松一口气,高兴得像过年。
叶明夷仔细回想一下,估计是阳台门没关好留了缝,它贪玩钻出去冻着了。
两人又看着医生给它喂了驱虫药,听他说接下来需要打退烧针和营养剂,以及初步判断有贫血,以后需要吃补剂。
输液需要十几个小时不间断,医生建议她们把小猫留在医院,夜里有人值班照料,设施也齐全。明晚再来,看情况是继续留院治疗还是接回家。
刚无痛当妈不到一小时的叶女士,很快体会到了母子分离的揪心,却知这是没办法的事。
何况,她自己都没勇气回到那个满是小颗粒的家,更别提带苏苏回去了,万一驱虫没驱干净,又感染了怎么办?
她追着医生问了一堆问题,甚至连家里怎么消毒都问了,严谨堪比商务谈判,谈的事情却都是生活琐碎,看得卫黎又憋笑不止。
这一通折腾,竟就过了10点。卫黎见叶明夷走出门就冷得发抖,不时无意识抬手按住太阳穴或头顶,眉也蹙着,猜到她自己可能也着凉了。
她望着叶明夷那苍白无力却倔强不肯示弱的脸,心里满是柔情爱意,也怜惜无比,只想:小猫病了,大猫好像也病了,现在得照顾她了。
于是她走近几步,柔声说:“不舒服吗,穿少了?快回家吧。”
她想摸摸她额头探体温,或是握握她的手安慰,却知还没熟到这地步,只能这样表达关心。
叶明夷也恨不能一头扎进她怀里撒娇,总觉她身上肯定暖和。这孩子羽绒服都还拿在手里没穿,光杆儿似的站在寒地里,却压根抖都没抖一下,真是年轻体质好。
苏苏的事解决了,她自己的身体问题却一股脑都翻了上来,浑身冷得像冰,肚子疼得像刀刮,头疼得像凿子在凿,胸口更是恶心得快呕出来。
想到还要回那个恐怖的家,叶女士又崩溃了,听卫黎一说就下意识尖叫:“不要!我不回!家里全是虫……”
说着,她眼泪一涌,吧嗒一声,两颗大大的泪珠就直直砸了下来。
“那还不是虫,清理干净就好了啊。”卫黎也不料她这么害怕,慌得连忙扶住她肩哄,“不怕,我帮你把家里打扫一遍,保证干净,好不好?太冷了,我们先回室内说吧。”
她正要轻轻牵叶明夷,先回宠物医院的大厅躲躲风,不料被这姐姐一把抱住,哭得又软又娇:“我不想回了……今晚一定不要回了……我要住酒店……”
她的香气和柔软就在怀里,这样触手可及,卫黎只觉如堕梦中,反而不敢真抱她。
“好好。”卫黎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发顶,“要住哪个酒店,送你过去。你没感冒吧?要不我回你家,拿点药和体温计?”
“别走……”得到的回答,只是这如喃喃呓语的两个字。
这一瞬间,就像全世界的花都开了,卫黎喜欢得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站着任她抱了一会儿,牵着她的手重回车上。
叶明夷坐上车只说一句“丽思卡尔顿”,就抱着胳膊缩在车窗边,闭目忍痛,眉皱得越发紧。
卫黎心疼得整个人都慌了,把羽绒服给她裹在大衣外,叶明夷也没嫌弃,糯糯地把衣服抱得更紧,好像终于得了一点温暖。
那脆弱无助的模样,还真像极了生病的海胆。区别在于,海胆至少晓得亲人,这姐姐却还总保持着一点矜持,抱完人觉得很丢脸似的,这不,现在又躲起来了。
生病了闷不吭声,独自躲着,这一点也像极了猫。
卫黎知道她说的是华贸中心那家丽思卡尔顿,跟万豪挨着,公司接待客户一般就订这两个,于是调出导航就走。果然前台一见叶明夷就打招呼,显然太过熟悉。
进了房间,叶明夷简直连衣服都顾不上脱,蹬掉高跟鞋,穿着那身精贵的丝绸和羊绒就往床上躺。
卫黎好声哄了半天,才把她哄起来,替她挂好大衣、盖好被子,东一只西一只的鞋也拾好摆在一边,给她拿了拖鞋来穿。
被她这么细致温柔地照料,叶明夷的面子和里子都被轰了个稀碎,翻身起来将小朋友拦腰抱住,脸埋进她怀里。
两个人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紧紧地抱了许久。
卫黎何尝不想让这一刻永久持续,却更担心她的身体,试探着问:“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告诉我好不好?”
好半天过去,叶明夷才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姨妈……”
其实卫黎也猜到了,刚要说给她买暖宝宝去,叶明夷就又呜呜咽咽地说:“我好冷,头疼,肚子疼,还想吐,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好难受……”
她越说语速越快,一股脑倒豆子似的,像在发泄连日来压在肩上的沉重压力,也像是满心思念再也按捺不住,只想倾吐数月相思。
卫黎微笑着蹲下来,轻声说:“没关系,我们一个个解决。”
说着,她起身将她轻轻抱进怀里,拢好被子围在她背后:“很快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