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拿出手机拨她电话。
她本不抱着能接通的希望,没想到刚响两声就被叶明夷接起。
“咳咳。”卫黎一边在电话里假装刚睡醒,一边往叶明夷的方向走,“叶总,早。今天您陪公司领导们去海钓么?”
“小黎黎这么早就醒了啊。”叶明夷在电话里懒懒地笑,声音却很沙哑,清了清嗓才能说话,“我不去,不好玩。”
“怎会如此?”卫黎故作惊奇,“世上还有不钓鱼的海后?”
“喂!臭小鬼皮作痒是吧!”叶明夷怒道,“你等着,我马上来刮你的鱼鳞……”
她说着还真起身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却愣住了。
卫黎就站在礁石群和岸上的椰树丛之间,手机放在耳边,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她笑得眼都眯起,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纯粹而开朗,没了平常的苦意和生活所迫的老成,终于恢复了青春的原貌。
叶明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涌起一个念头:能让她这样笑,我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卫黎却被叶明夷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素着脸,戴着□□般的大墨镜,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
没了妆粉的修饰,那张脸有些憔悴,薄得能看见皮肤下的血丝,让她从平日完美无暇的神女,变回一个会痛会掉泪的凡人。
天不亮就戴墨镜,谁都明白是为什么。卫黎皱起眉,第一个念头是:她哭了?
更糟的情况,甚至可能被谁伤到了脸。
她一下子收了笑,快步走到叶明夷身边,想问又自知无立场,只好忍下心里的急切,说:“姐姐,你是来看日出?”
“嗯。”
她在说谎,卫黎也不拆穿。
叶明夷其实整晚都坐在这里,两眼哭得像桃一般肿。她就穿着件白色细麻制成的长裙,光着两只胳膊,在海边的晨风中还有点瑟缩。
卫黎见了,不吭声将她T恤外的衬衫脱下,递给她。
叶明夷默默接过,裹在身上。那柔软的温暖和干净的香气将她围住,如同无言的拥抱,她心里却不是高兴,而是越发自惭形秽。
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样好,这样体贴而纯净的爱意。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海风中,看那轮壮丽红日缓缓升起。
“你怎么想到要来看日出呢?”叶明夷终于开口,“照你的性子,大概宁可多睡会儿吧。”
卫黎无奈道:“被室友闹的,她们倒好,自己睡得可香。反正醒着也是醒着,就想着给妈妈拍几张照片也不错。”
“怎么现在又不拍了呢?”
卫黎笑笑:“我们这样安静地感受美景,不也很好吗?”
墨镜遮掩下,叶明夷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小朋友是用这相伴的一刻,告诉她:“我在陪着你。”
卫黎听得见她在哭,却只是笑望远处的蓝天,装作专注欣赏漫天金光。
她不知叶明夷为何难受,不知那段足以令她产生自甘堕落倾向的过去,却也不打扰,不多问,只觉若有一天她愿说,她听着就是。在那一日之前,她只做她哭时能依靠的那副肩膀,就很好。
喜欢并不需要一定有个结果,她小小年纪就已能想清。需要拼尽全力踮脚去够的事已经太多,她不愿让这份喜欢,成为又一种让她心力交瘁、患得患失的负担。
她更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在叶明夷心里有多大分量。能和叶明夷这样见见面、说说话,也就够了。等这段实习结束,或许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各走各路。
叶明夷想的是,我好像还不能放下对顾韶瑾的恨,也放不下这身光鲜亮丽的画皮,走不出她设下的纸醉金迷的囚笼。放不下对阙婉之的执念,也忘不掉那个过早断送单纯与真诚的自己。
这样的我,还是不要去伤小朋友的心了。何况,她那么好。
卫黎看了许久天空,直到太阳彻底升上东方,世界一片清明透亮。天边白云淡彩,晨光柔丽,海浪一道道冲刷着沙滩,耳中皆是那令人安心的回响。
她冷不防开口,好像真的若有所思:“你说王家卫拍电影时也戴墨镜,能分辨镜头里的色彩么?”
叶明夷知道她在笑她戴墨镜看日出,把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光线都错过,抬手狠狠拍她一掌。
她终于将墨镜摘下,却也同时把脸埋进卫黎背后,闷闷地说:“不许转头。”
她们就这一前一后地坐着,一夜未曾好眠的两人,都不知觉地睡着了,就像做了一场无忧无虑的美梦。
这天是周五,卫黎被太阳晒醒时,叶明夷早已离开。那件衬衫被姐姐罩在她头顶,否则这么强烈的日光,足以让人晒伤。
虽说昨天Jocelyn已经给四人放了假,下周一周会汇报还是雷打不动,大家都默契地回房工作了一整天,直到Jocelyn回复“就用这版”,四人才在群里活跃起来,相约周六一天逛完三亚,特种兵出游。
薇薇自是要加入,干脆住在卫黎和周颖然的房间不走。不是舍不得那点房钱,单纯觉得卫黎那张嫌弃到不加掩饰的臭脸难得一见,非常好玩。
五个人租了辆7座车,热热闹闹上路,把亚龙湾天堂森林公园、天涯海角、三亚湾椰梦长廊、巴黎街都玩了个遍,当然还要去免税城买东西。
叶明夷坐在酒店大堂里,透过阳光灿烂的玻璃窗,看着这群年轻人兴致勃勃地上车。卫黎缀在后面,仍是一贯的淡定,却也眯眼笑着跟人说话。
她也笑了笑,起身戴上墨镜,将房卡递给前台,接过侍应生手中的行李箱,上车往机场去。
Ardentis夏季最重要的活动就这样结束,8月第二周如常开始。因向极动集团展示teaser就在不到20天后,整个NovaMuse项目组都忙得底朝天。
令人窒息的ppt工作终于还是来了,虽然卫黎做得不差,但其实最头疼这种活,每次画ppt都像在坐牢。要不是在咨询公司被逼无奈练出点底子,更得疯。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从三亚回北京后,叶明夷不再喊她一道吃晚饭,日常聊天频率也骤减。卫黎自己也很忙,心里虽稍感失落,却也没那么多心思伤春悲秋、情情爱爱。
只是,在公司里还是会时不时碰见她。看得见她每一件漂亮新装,也听得见她在茶水间跟人打趣,谈笑风生。认得出她高跟鞋的脚步声,闻得到她留在走廊里的靡靡香气。
有时卫黎也自嘲,海后还没怎么认真钓呢,自己就跟个痴汉一样,巴巴儿地上了钩。要是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又得眼睁睁看她和别人调笑,那每天光吃醋都得吃空一家醋厂。现在这样及时止损,也挺好。
这周日,众人都还在公司加班。Jocelyn干脆定下一间大会议室,所有人都在里面集中办公,甚至还有人拉开行军床直接在工位过夜,连家都不回。
周一凌晨2点,卫黎已经连续三天、每天只断续睡两三个小时,就为把最终汇报的模型逻辑在ppt上整理清楚。
会议室里,白天都在的众人已各自散去,只剩Jocelyn在等卫黎最后一版文件出来。
虽有咖啡强行续着清醒,两人说话都不似平常敏捷。Jocelyn眼下乌青深重,妆容也斑驳了,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枯燥凌乱地随手扎在脑后。
她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最终难受地捂着嘴弯下腰,忍不住干呕起来。
卫黎被她惊得一激灵,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扶你去洗手间?”
Jocelyn本想逞强,起身却一口酸水吐了出来,于是再也不能维持镇定,几步跑进洗手间。
卫黎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追上去看看,却没冒失地闯进去,而是在外间先等她吐完,才加重脚步装作刚过来的样子,关心一句:“没事么?要不要打车去医院?”
“不用。”Jocelyn的声音听起来也还正常,“应该是吃坏东西了,吐出来就好,不要紧。”
随即一阵洗手洗脸的水声响起,Jocelyn走出时,脸上仍带着水珠。卫黎知趣地没多看。
Jocelyn边擦手擦脸边说:“ppt明天再改吧,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说着就回工位拎包走人。
即使是在北京,这个点儿,孤身一人打车回学校也不大安全,何况第二天还要早起折腾。卫黎这几晚都在公司住着,今夜当然也是在会议室拼几个椅子,胡乱躺了几个小时。
她还是强撑着按照Jocelyn的指示,将方才确认好的地方一一改过发出去,才盖着衣服躺下。
只不过,模型的假设调了又调,可storyline里毛利率依旧高于行业平均水平不少,估值也只会一路往上走,让她始终有些疑惑在心中,只拿不准这背后的分寸与考量。
(storyline:故事线,指的是一个项目或一份报告的核心逻辑和叙事主线。简单来说,就是把所有数据、分析和图表串联起来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