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韶瑾立刻命人将早已为她备好的车开到酒店门口,打通洪总秘书的电话,得到今晚吃饭的地点,一个人开车过去。
她本可以直接找到包厢,加入他们的饭局,可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也没拿定主意动身。
最终,她只在停车场徘徊。正是八月中旬,气候炎热,却又闷着一场大雨,好似和她心中的惊痛一样无处发散。
她给叶明夷发消息:“回来。”
叶明夷当然不理,一顿饭直吃到9点多,几人出来,脚步尚稳健,似乎喝得并不多。说笑声远远传来,响亮得刺耳。
他们还要去第二场,三亚著名的夜场酒吧,只接待高收入群体,最低消费在万元以上。
顾韶瑾一身演讲风格的职业装,进门亦无人关注,只因这样穿着的客人实在太多。
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摇头晃脑四肢乱飞的人群中,匆忙寻找那几人的踪迹。各式各样的酒味、香水味混杂着汗臭,在冷气开得很足的舞厅里,调和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顾韶瑾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满心的焦急疲倦。等终于看见叶明夷遮掩在重重人海之后的明艳面孔,她才稍稍松了心中紧绷得快要断了的弦。
她就这么坐在不远处看了他们一晚,叶明夷的每一个笑、每一个仰头灌酒的动作,都无异于在她心上插一刀。
直到零点过去,夜场表演也将要开始。霓虹灯光像迷乱的野兽,在浓稠的烟雾中冲撞,将人群分割成光影的碎片。
舞池中央,一排排穿着暴露的女郎扭动腰肢,冲观众飞吻预热。玻璃T台上的身影模糊而摇曳,仿佛将所有不受控的**都投射在光影里。
叶明夷边看边鼓掌大笑,安总的胳膊圈着她,几乎让她坐进他怀里,她还似乎无知无觉。
顾韶瑾再也无法忍耐,更知表演开始后再将人带走就难了,果断拨开人群上前。
几人见着她,不惊反笑,索性拉她一道。
顾韶瑾只将对她视若无睹、还在咯咯娇笑的叶明夷一把拽起,搂在怀中,淡笑道:“Reiko的酒量我了解,再喝就要闹笑话了。各位玩好,我先带她回去。”
洪、安二人半开玩笑地劝了几句,倒没阻拦,反而意味深长地说:“不愧是顾总的秘书,聪明,灵透。”
顾韶瑾费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表情,忍下情绪,耐心周旋几句,才能不失体面地带叶明夷离开,一路上都将她死死地按在怀中。
或许叶明夷真听了上次卫黎的嘱咐,确实喝得不多,一上车,那种喧闹失控的醉态便收了,只稍有点手脚迟钝而已。
她将脸缓缓凑近刚坐进驾驶座的顾韶瑾,露出玩味又嘲讽的笑。
昏暗的光线下,她仍妆容完整,光彩照人,酒气浓烈的呼吸直直地打在顾韶瑾脸上。她的眼睫根根分明,就这么忽闪忽闪地盯着人瞧,美丽得让人心寒。
顾韶瑾偏头看了她片刻,似是情绪控制快到极限,胸口不住起伏。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抬手为叶明夷扣好安全带,开车回酒店。
叶明夷自然而然地跟着她,走进她那间奢华的套间。
一进门,她就踢掉高跟鞋,将包往沙发上一掷,几步走到窗前,“哗啦”一下拉开窗帘。
深沉如墨的海面在窗外无边无际地舒展,偶尔有几点游艇或豪华邮轮的光芒在远处闪烁,衬得近处度假区的万家灯火愈发璀璨。高楼的霓虹灯带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将整个海棠湾点缀成一片辉煌的梦幻之境。
她就这么沐浴着那片幽暗中的光亮,肆意张开双臂伸伸懒腰,笑得得意:“嗯——!这一趟来得可有收获。”
显然她是一语双关,让人分不清是在说,她自己来三亚见了阙婉之或是洪总“有收获”,还是讽刺顾韶瑾大老远跟踪她,强行把她抢出来“有收获”。
话音刚落,她就被顾韶瑾一把攥住手腕、掐住腰,抵在那厚厚的玻璃窗上,“咚”地一声闷响。
“你以为你跟那两个人走,我就奈何不了你,是吗?”顾韶瑾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如闷雷,“看来我是让你太自由了。”
叶明夷紧盯着她,放声大笑:“顾总,你跟了我一整晚吧?你拦我了吗?”
顾韶瑾呼吸急速起伏,阴沉着脸,不说话。
“因为啊,你也想知道除了G公司、H公司,还有谁在跟我们pitch极动项目,对吧?”(pitch:可以理解成比稿,争夺同一个项目的意思)
“那几家的proposal,标的公司、deal structure、估值、卖点、话术,你都想知道,对吧?”(proposal:提案;deal structure:交易结构)
叶明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笑意更深:“你在场,很多事情洪总安总就不好说出口了。顾总不会当真半道儿冲进来找我的,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默契,不是吗?”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顾韶瑾冷冷地说,“哪几家在跟我pitch,我始终都清楚。”
“哦?是吗?”叶明夷大笑,“那极动自始至终都是broad mandate(广泛委托),只要一家有核心算法团队的生成式AI公司就行,至于是做影视呢,还是做音乐、游戏、AR交互呢,都不限,这个,顾总也知道吗?”
顾韶瑾猛地掀开眼睫看她,神情僵冷,没有回答。
她不是一无所知,可目前得到的信息,确实集中在“极动想要偏影视行业的公司”上,为了赶当下短剧出海的热潮。她择定NovaMuse,已经考虑了其平台和核心算法的开放性,不仅覆盖影视剧创作,还能兼顾音乐和小说。
可如果broad mandate扩大至泛文娱领域,那可选AI团队就更多,她掌握的对家pitching信息,也就不再全面。
有可能G、H两家从极动那里得来的信息也不全,有可能他们知道却对外藏得深,表面上看来,proposal都围绕影视行业的AI应用而设计。
总之,无论如何,虽然Ardentis跟进这一项目最早,洪、安二人却压根没把顾韶瑾当“自己人”,很可能只是想借Ardentis搭桥,把其他大投行的费用报价压压低而已。
更令人有紧迫感的是,Ardentis和极动签署的排他性协议只有60天,即将在9月中旬到期。排他协议意为买方承诺在一定时期内,只与这家投行和目标公司进行谈判,不再接触其他方。
然而,一旦排他期结束,或者买方在尽调中发现任何问题,这个协议就可能被单方终止。极动作为买方,完全可以以此为由,重新与其他投行和标的公司接触。
不知不觉间,顾韶瑾压着叶明夷的力道松了,被她轻轻一推就推开。
叶明夷轻哼着歌,悠闲自在地走到桌边,偏头将缀着钻石和祖母绿的沉重耳钉摘下,随手丢在一旁,又拨弄拨弄头发。
“哎,你洗不洗澡啊?你不洗,我就先用浴室啦。”叶明夷声音十分轻快,就好像她们是彼此熟悉的普通情侣,来度假旅行而已。
顾韶瑾知她在逼她开口,可还是不能不问:“今晚,洪涛和安富文说了什么?”
叶明夷本是背对她站在桌前,闻言眯眼笑了。
她缓缓转身,手中却变魔术似的,多了一枚U盘,以及一沓A4纸资料。
顾韶瑾愣愣地看着她,竟僵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
她新做的指甲淡粉剔透,如一片片桃花瓣落在十指尖尖。可那拿着东西的姿势,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叠。
那时,她尚无这些矫揉造作的修饰,一双素手柔嫩纤细,就像十几岁的少女。
那时,她还不会如现在这般浓妆艳抹,就算在哭,也是干净明澈的泪水顺畅流下,不会成一抹晕开睫毛膏和眼线的乌黑墨渍,堆在眼角,落不下来。
那时,她在哭,大大的双眼中盛满愤恨、不解、悲哀。衣服尚算完整,可一张脸完全花了,脖颈间和手臂上的红痕触目惊心,说明了方才在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
她也是这么拿着U盘和纸质资料,对顾韶瑾轻蔑地笑了一声,将东西摔在她脸上。
回忆如利刃,一寸寸剖开顾韶瑾的心脏。
她按住胸口,疼得说不出话,神情却多了些疯狂狠意,一步上前夺过叶明夷手中的U盘和资料,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那几张纸,不过是行政部给顾韶瑾打印好放在桌上的,她这几天在各种场合的备用演讲稿。
叶明夷不料她还真上钩,笑得前仰后合:“顾总还真是关心则乱啊,都是口头暗示,哪会用到U盘?又哪来的纸质资料?哈哈哈哈……”
顾韶瑾将她扯进怀里,痛苦万分地说:“你就这么想……折磨我?这些年,你报复我报复得还不够?”
“你还要见阙婉之,当着我的面……”她声线颤抖,近乎呻吟,“明夷,究竟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叶明夷捧住她的脸,说得慢条斯理,好似循循善诱:“那你把我还给婉之姐,不就好啦?”
她凑近她耳边,柔情似水:“你也知道,我喜欢她,崇拜她,她是我的初恋,你肯不肯成全?”
“她都结婚了。”顾韶瑾苦笑,“她对你从来没那种心思,你不是不懂。”
“那也是我的事。”叶明夷笑,像是**,又像嘲讽,“只有你,对我的心思从来就很坏,是不是啊顾总?”
她说着就咯咯娇笑,勾她脖颈,将脸递上去给她吻。
顾韶瑾实在承受不住,无力地推开她,留下一句“你休息吧”,就拿起包出门而去。
多解释一下背后的逻辑啊,极动金主爸爸找到Ardentis这样的资本顾问公司,可能是出于这样的需求:我们想买一家国外的AI公司,具体条件是xx等若干项。顾总接单,经过层层筛选,给他们定了NovaMuse。
然而离钱越近越是狼多肉少,其他投行随时可能跟Ardentis抢生意,推荐他们认为合适的AI公司,这样的行为就可以理解成pitch(比稿)。
为了避免麻烦、增强信任,金主会和顾问公司签“排他性协议”,但一般期限都不长,也就是说Ardentis随时可能被其他公司撬墙角。
洪总等人通过叶明夷,在酒桌上将相关信息隐晦地透露给Ardentis,无外乎就是左脚踩右脚,让Ardentis时刻处于紧张状态中,利于后续谈各种条件。如果顾韶瑾本人在场,许多话反而不好说了,容易上升到公司对公司的层面,而非“私人交情下我俩关系好所以我给你透点风”。
这正是叶明夷的价值所在,也是顾韶瑾嫉妒得要发疯却不能真闯进去一起吃饭的原因。叶明夷是拿准了这一点,才用这一整晚折磨顾韶瑾,从文中可以判断类似的事她可没少干。
也可以把二人关系本质看得清楚,顾韶瑾是当年眼睁睁看叶明夷遭遇不幸却旁观默认的人,是这么多年持续利用她的美貌和社交技能套取情报的上司,也是垂涎她美色将其圈养的金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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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