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泽调出运营数据明细表,把月活和留存曲线与财报中的收入拆分交叉比对,又逐一核查了研发费用的资本化比例,以及服务器托管与云服务账单的成本分摊口径,看罢也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说:“表面上用户数据和财务披露是对得上的,收入确认方式看起来也没问题。但毛利率高成这样,唯一的可能是内部勾稽口径出错了,比如把部分研发或云计算开销当成资本化支出递延,要么就是原始用户和流水数据被人为清洗过。”
林皓言也来凑热闹,扳过电脑仔细看了一阵,指出:“他们这研发工资太低了啊!搞AI的,一年核心研发工资才花1.2亿刀,搞笑呢。你知道扎克伯格挖AI人才怎么砸钱吗?每个人签字费都给开1个亿,dollar!妈的,这钱为什么不是我赚?”(注:“刀”是美元dollar的简称)
说得三人都笑了,王宇泽打趣道:“言总入错行了,现在转码还来得及。以后要是在硅谷搞创业,别忘了我们几个啊。”
说笑归说笑,卫黎知道自己只能从原始底表开始查起,看看表已将近下午四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今晚怕是要通宵。
她这周主要和周颖然搭档,两人大致商量了策略,周颖然先做完手头工作,再跟她一起核对数据。
周五下班时间的东二环,从四点半开始就车水马龙,喇叭声长鸣。车尾红灯排成长线,就像北京这座城市血管里的红细胞。
卫黎不忘给叶明夷发消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叶明夷回:“今晚不在公司吃了,有饭局。”
于是她自己匆匆扒两口饭,就继续看数据。一直看到8点多,周颖然终于加入,速度才提起来。
两人偶尔交流几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着各干各的。第三次续咖啡时,周颖然顺口问卫黎一句:“点外卖,给你带一杯?”
卫黎道声谢,在她递来的手机上熟练地点了单,目光就又转回屏幕。
周颖然看她大晚上将近10点还点美式,笑了:“你真厉害,这个点我喝美式一准儿失眠。”自己加了杯低咖啡因的拿铁。
“今晚反正也睡不成了啊。”卫黎耸耸肩,又说回工作,“这种纯体力活,要是能用python就好了,可惜只能用公司电脑,没权限。不像量化和研究部门的,python都快成标配。”
不料周颖然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有个邪道,可以用。”
卫黎诧异地挑挑眉,把自己电脑推给她,示意她尽管试。
周颖然环顾一圈,确认办公室里只剩她们两个夜猫子,才从包里掏出一只细长的U盘,插进电脑的USB口。
“这个不是普通U盘,是我自己做的portable版本,没有安装痕迹。”
卫黎看着屏幕上弹出一个黑色窗口,里面闪过一行行代码。周颖然飞快解释:“公司电脑装不了 Python,但portable版不用管理员权限,也不会写进注册表,只要插上就能跑。回头拔掉,不留痕迹。”
几秒钟后,屏幕上已经跳出了熟悉的Jupyter Notebook页面。
周颖然见卫黎乐得一把抓过电脑就要开始干活,赶紧补一句:“千万别联网跑奇怪的包。”
“OK。”卫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研究了一阵,大致明白这玩意就是个浏览器里的本地环境,IT监控抓不到。
她写下几行pandas代码,试试看能不能跑通,果然顺畅地调入财报里的流水表格,瞬间画出留存曲线与收入对照图。
这种事让Excel干,半天都折腾不完,用Python五分钟。如今top5毕业的金融系学生会python的越来越多,这压根不是什么“邪道”,而是未来的正道。
卫黎一边压低声音夸周颖然是大佬,一边笑:“以后这些烂活都由AI做了,几行代码的事儿。咱们还做AI项目呢,真是自己把自己搞失业。”
周颖然也笑:“虽然林皓言嘴里吐不出象牙,今天倒说对了,我们还是早日转码吧。”
这么一来,工作效率极大提升,12点前两人都将手里能扒的数据,包括客户收入、合同金额、订阅/授权费、R&D费用、运营成本,都大面上筛了一遍,确证了下午的发现是主要问题。(R&D:研发)
原本做出来的R&D成本比例表,云算力和研发外包费用异常低于行业水平,某些服务器和算力支出甚至被删除或转移到“咨询费用”里。
而周颖然那头,核对出原始表格里某些客户的收入被篡改,比如把一个月的订阅收入直接扩大3-5倍。对照合同或账单,发现有些客户名下的金额异常高,但合同里明明不是这个数。甚至在客户明细里,有几个客户名字完全陌生,没有合同或账单附件。
如果单只把这两个问题项还原到行业正常水平,毛利率就可从原先的将近60%降至28%-30%,是符合常识的数字了。
事情很明显,有人在虚增收入、压低成本。
两只喽啰虾发现这么个大情况,倒有些棘手了。可能的情况至少有三个。
最简单的,上一批实习生干活时漏洞百出,或上传数据室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其次,是标的公司为了提高估值,便于夸大业绩、吸引投资,提交原始数据时便做了手脚。
最麻烦的,是此情况正是顾总或梁总想要达成的效果,好做大Deal Value(成交额)。轻易推翻,说不定反而挨雷或背锅。至于做大Deal Value背后的目的,就不是她们两个小实习生能轻易断言的了。
卫黎和周颖然对视一眼,半天没人说话。
周颖然先开口:“无论如何,这一版我们把问题项都标了,有问题的数据也都追溯清楚了。要不先交Jocelyn?”
卫黎点头:“也只好这样。我担心的是,这才着重核对了R&D一项。如果把运营成本挨个细查一遍,说不定问题更多。”
“你喝了咖啡不困,我可快坐不住了。”周颖然自顾自收拾东西,“要操心也等明天吧,走了。”
卫黎坐下来,重新把调整后的模型看了一遍,检查了今晚新做的标注,确保无错别字,这才将资料打包发至Jocelyn邮箱。
她其实很累,全靠咖啡因和意志力强撑。邮件发完,才想起来看手机,先点开妈妈的对话框,听她睡前发的几条长语音,知道她今天精神和身体都不错,也感宽慰。
至于叶明夷,8点多给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9点刚过时,卫黎问她饭局有没有结束,却没回音。想来是应酬得脱不开身。
虽然这么想着,走出公司时,远远看见叶明夷从一辆黑色商务车上下来,“哇”地一声对着绿化带就吐,她也还是震惊得僵在原地。
紧接着,顾韶瑾从容下车,给她递水、擦脸。
叶明夷站不住,吐完便软倒在地。要不是顾韶瑾拉着,早就直接躺在了马路牙子上。
她知道那个拉她的人只能是顾韶瑾,看也不看,就回身往她怀里靠,娇笑不停,还伸出手攀她脖颈,要亲要抱,娇躯糯糯地顺着人向上游动。
那种放荡的媚态,就像一条绵软、美艳却勾人的蛇,卫黎从未见过,只觉刺眼得很。
她忍了半天,强迫自己移开眼,却做不到。恨不能上前将她从顾韶瑾怀里拉开,也做不到。
顾韶瑾也不料今晚叶明夷发酒疯厉害,路过公司就在车里猛拍车窗、大喊大叫。
她只当她想吐,镇定地命老许停车,果然叶明夷吐了,尽是暗红色的酒汁,落在地上,就像一滩凝固的血液。
显然方才的饭局,她压根没吃几口正经饭菜。
叶明夷被顾韶瑾强力搀扶着从地上起身,就像一只轻飘飘的玩偶。
她还笑,挣扎着转头,想往公司去,纤细的胳膊拼命往那方向伸。顾韶瑾问她去公司干什么,她只摇头不说话,穿着细高跟的双脚磕磕绊绊,一不小心又摔了。
顾韶瑾目光暗了暗,干脆一把将她横抱起,不顾她反抗,将她塞回车里。
她们自然要回枫丹十六号。
这一切,卫黎都看在眼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滴滴司机早不耐烦,摇下车窗问“走不走”,她才忍着一腔怒火,猛地拉开车门上车。至少,投行公司加班打车还是报销的。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恨叶明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恨她那副娇媚动人模样,更恨她毫无防备地勾上旁人的肩,软倒人怀。
却也心疼她受苦,心疼到心脏都抽搐起来。
咖啡因仍旧催动着疲倦的身体和大脑,反而异常亢奋。卫黎只觉那阵情绪就像暴雨山洪,几乎控制不住,拼命忍住了才没抬手把前座当沙袋打。
可急风骤雨一歇,唯剩万物飘零、尽归流水的苍凉。
她无力地将头抵在车窗上,闭上双眼。
此时顾韶瑾早把叶明夷带回家中,叶明夷一会儿嘻嘻笑,一会儿装哭,见着沙发就一扑,衣服上皆是酒渍灰尘,也不顾。
顾韶瑾本是好言安慰,可每次倒水给她喝,她都咯咯笑着,喝进口中,又恶意吐出来。直到那轻薄的缎裙被水沾湿透,影影绰绰映出肌肤的轮廓。
耳听顾韶瑾呼吸越来越急促,显然忍耐已至极限,叶明夷懒懒地跨坐上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笑:“你怎么不继续伺候我呀?衣服湿的,我好冷啊……”
顾韶瑾骤然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脸,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