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领导一声唤,王宇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就连一向冷静的周颖然也不小心弄掉了笔,更别提林皓言,点头哈腰的像个小丑。
再不懂人情世故,他们也知道,顾总就是目前公司里最大的头头,Senior Partner的头衔,是他们这辈子都爬不上的天梯。
卫黎也不能说不紧张,至少比他们好一点,将自己的物品理一理,就端正坐在椅中等大佬吩咐。
不料顾韶瑾看着强势冷硬,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脸,虽然仍旧很淡。
她主动走到他们身边,拍拍会议室的长桌,示意他们从旁听的位置坐过来。
另三人都还紧张得不行,卫黎只好第一个响应,走到离顾韶瑾隔两个位置的地方坐下。
“不用拘束,随便聊聊而已。”待四人顺势坐好,顾韶瑾淡道,“前几周我在出差,没能欢迎你们。今天请你们来听例会,也算正式见面。”
她当然说的是客套话,别说SP了,实际工作中,实习生除了面试,能见到ED的机会都寥寥无几。Jocelyn作为Associate亲自带实习生就够了,哪用顾总来欢迎几个小本科生。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个圈子里,温文尔雅都是必备的画皮。事情本身是不是做得快准狠另说,场面话和礼仪什么时候都要漂亮,即使对着几个小朋友也一样。
林皓言抢先答话:“谢谢顾总,我们也很荣幸。”他点头的幅度太大,看起来就像是在椅子里鞠躬。
顾韶瑾微微一笑:“叫我Adrienne就好。颖然,你从上海过来,在北京还适应吗?是住酒店还是租房?”
周颖然不料大领导突然点名,且连这种细节都关注,却性格太直,又太紧张,涨红脸半天,才说:“租房。适应的。”连“谢谢关心”都忘了说。
顾韶瑾也没介意,转而对王宇泽和卫黎说:“两位是Q大的,都非常优秀。尤其是卫黎同学,你是四人里唯一一个大二就拿到总部summer的。我看这几年真是非常卷啊,sophomore(大二学生)就在投summer了。”
她话锋一转:“你们都放弃了总部的offer,选择Ardentis,我想听听是什么缘由。”
王宇泽和卫黎对视一眼,先开口:“嗯……实话说,是想尽量拿return offer。并非是说,Ardentis是second choice,正相反,我们都很清楚,总部的竞争太激烈了。”
“我猜也是。”顾韶瑾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卫黎身上。
卫黎于是说:“我也一样。不过,在决定来Ardentis面试前,我看过近三年您主导的并购项目情况,执行效率很高,投后效果也很好,这让我确信Ardentis是一家好公司。”
这样的恭维,顾韶瑾只是矜持地坐在椅中听,十指交叉,冷静而不为所动。
卫黎试探完毕,转入这段话的落点:“并且,Ardentis经手的项目,都着眼于下一个十年发展的新业态。能参与到这样的进程,我觉得很新鲜,也很有意义。”
顾韶瑾笑了笑,仍看不出倾向,只说:“恐怕我们公司比总部还累一点,除了拿工资、拿return,就是用信念感来支撑了。”
一句话说得四人皆会心一笑,气氛变得没那么紧绷。
“本科四年是人生最好的年华,我也希望你们在公司度过的短短两个月,能真正有所收获。”顾韶瑾总结道,“Ardentis规模不大,一切以效率为先。无需太多顾虑,专注做事。如果有任何问题或想法,feel free to reach out to me or Zhihao.(随时和我或致浩沟通。)”
说着,她伸出手和四个小朋友一一相握,没再多说什么,就走出会议室忙去了。
既然周会上大领导点明不满意成本与收入分析,这周的工作任务也就专注于这一块。比海还深的合同清单和财务报表,将他们四个牢牢拍在工位上。
Jocelyn任务一发,卫黎就知道这一周都得交代在公司,做好了每天加班到12点再回学校的准备。
晚6点一到,同事们纷纷活泛起来,该应酬的去应酬,该加班的琢磨着点外卖或下楼吃。
事情多了,就没空聚在一起搞小团体,四人各管各的。周颖然忙起来就不吃饭,囤了一箱面包和牛奶胡乱对付,王宇泽等外卖来。
至于林皓言,百忙之中还每天都约了人,自是不知又跟谁聊八卦去了。用他的话来说,这叫“交流信息与想法”。
卫黎刚拿上工牌准备去食堂,叶明夷的消息就跳出来:“回头。”
她下意识转身,就见走廊里,叶明夷摇曳生姿地拿着两份轻食走来,胳膊轻碰一碰她的胳膊,示意跟她走。
她大大方方寻到一处空会议室,按开灯,让卫黎随便坐。给卫黎点的轻食明显丰盛许多,不比她自己手中那份,主食只有零卡魔芋丝。
老阿姨还笑嘻嘻补一句:“我家小朋友还长身体呢,不能跟我一样吃素。”
卫黎一笑,拆开筷子磨平了刺,递到叶明夷手边,才拆自己那份,口中端正老实地说:“谢谢姐姐请吃饭。”
叶明夷拿筷子轻轻打她一下,说:“这周忙了。Jocelyn对你们还好吧?”
“挺好。”卫黎边吃边说,“能把作业发清楚的leader就是好的。”
叶明夷拿筷子戳那魔芋丝戳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你要不要这么豁达啊?姐姐我是想关怀你,结果话都被你说完了。”
卫黎笑得快呛住,好容易才说:“我错了。重来一次?”
“算了吧你。”叶明夷没好气地说,还把她不喜欢的胡萝卜丢到卫黎碗里。
两人斗嘴推拒那块胡萝卜之际,开会时见到的那**头女人推门进来,拿着电脑直冲冲走到叶明夷身边:“Reiko你看这版,是Adrienne想要的效果吗?”
她俩就那十几页ppt讨论了20分钟,卫黎一边安静吃饭,一边听叶明夷说话。
原来这姐姐还真不是花瓶,也不是顾韶瑾身边的点缀,工作时思路清晰、逻辑明确,对估值模型的理解也很深刻专业。不过几句话,就和那**头有来有回,把拧巴或传达不清的地方都一一指出、理顺。
卫黎作为第一次做投行实习的新人,对她口中蹦出的部分术语和缩写尚且一知半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能力很强。尤其是数字上的锱铢必较,简直和那个买东西不看价的富婆完全是两个人。
工作处理完,叶明夷的轻食都冷了,却又跟那**头插科打诨起来,指着卫黎说:“我侄女儿,漂亮吧?唉,就是我那堂哥去世得早,可惜了的。Jessi你多关照她啊,以后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给讲讲。”
她说得有模有样,Jessi却只是看了卫黎一眼,跟她握了个手,就说:“行,你前夫的女儿我当然会关照。叫他赡养费打多一点,看给孩子瘦的。”
显然,公司里人人习惯了叶明夷嘴里没实话,Jessi也说得跟真的似的,说完就走了。
幼稚鬼趴在桌上笑得打滚,卫黎无奈地想:得,这姐姐的幻想症也“一个传染俩”了。
她看叶明夷那份饭几乎没动,劝她吃饭,叶明夷却说“凉了不想吃了”,又是那种骄纵任性劲儿。小朋友只好端着她那份轻食,走到茶水间用微波炉给她热一遍,哄着她吃。
叶明夷看她收拾了自己那份餐盒,顺手一起带了出去,本以为小朋友是替她把剩饭清理掉,不料竟是拿着热腾腾的餐重新走了回来。
卫黎还跟哄小孩似的,重新帮她把魔芋丝拌好,再把筷子递给她。
那一瞬,她像是被什么击中,痒酥酥的,一时说不出话。
卫黎见她不动,皱眉唤一句:“姐姐?吃点儿吧。”
叶明夷默默接过筷子,绞了一团魔芋丝送进口中,嚼着是没什么味道,心里却想:这小孩儿,还真挺会照顾人的。
卫黎耐心等到她吃完,将会议室复原如初,拎着餐盒袋子说:“我去干活了。”
叶明夷却说声“等下”,笑眯眯走近前,替她理好颈后有些不平整的西装领,上下打量一番,才满意地说声“去吧”。
她的手按上她肩头的那一瞬,香气自然而然从袖口散逸出来。卫黎心跳得剧烈无比,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还是心动。心动到在工位上埋头冷静了半个小时,才打开电脑继续加班。
两人就这样成了饭搭子,每天都躲在这个会议室吃晚饭。叶明夷说这里靠近顾韶瑾的办公室,一般没人敢来,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时,就在这里看夜景。
至于Jessi,虽然刚毕业没两年,却是公司里最厉害的Analyst,尤其是汇报做得一流。
卫黎明白叶明夷介绍Jessi给自己认识,是因Jocelyn太忙,又不耐烦教新人,遇上问题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总是不方便。这是“姐姐的关怀”。
这一忙就忙到了周五,每天几乎只睡了三个小时。就住公司附近的周颖然强点,每天能再多睡两个小时,其他三人就惨了,光通勤就耗费大量时间。
卫黎和王宇泽晚上经常加班到12点以后,一般都一道回学校,打上车,就一前一后睡得昏天暗地。
尽管如此,活仍旧干不完,偏偏还琐碎无比,不过是从数据室里批量下载合同、逐份对照财务报表,把不同年份、不同口径的数字抄到Excel里,再人工匹配供应商合同编号,检查发票与付款凭证是否一致,甚至连银行流水里的大额交易都要一笔笔标注来源。纯粹是机械性重复劳动。
周颖然脾气暴躁,每天敲桌子骂上一批实习生干活不仔细,连数据室里的各种合同编号都编不清楚,只好她自己撸起袖子一一重来。
卫黎也在做成本模型的工作。眼看下周一越来越临近,Jocelyn要求周六晚24点前交更新版的DCF模型。而目前的毛利率算出来仍旧高得吓人,明显不合常识、交不出去,她也难得有些焦躁。
模型的逻辑不是他们几个实习生能插手的,有问题的只能是数据。而数据历经几个月的整理和提取,许多人经手过,涉及的合同和报表更是成山成海,要查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只好先拿给王宇泽看,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