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途 第37章 黑夜

沈敏仿佛是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梦境中，而这个梦境又是无比的真实，她浑浑噩噩犹如飘零的魂魄一般，她回到了云城，回到了七年多再未踏进的家门口。

她看到了年轻的母亲，穿着一身淡雅又美丽的青绿色外袍，手拿着一本书，在她儿时经常会玩耍的树下静静地读着，沈敏停住脚步，她就站在远方看着母亲翻了一页又一页，一本书都快翻完，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的沈咏从家里走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温暖的毛毯，沈敏听到沈咏再说：“怎么还不进屋？外面多冷啊？”

白炎温柔的看着沈咏，眼里藏满了爱意，她注视着沈咏走近，在他将毛毯盖在自己身上时，白炎一点一点露出笑容，她依靠在沈咏的肩膀上，摸着还没有凸起的小腹，双眼却好巧不巧的看着沈敏所在的方向。白炎的眼神愈发的温柔，她说：“我翻完了正本字典，都没想好我们的孩子叫什么。”

“你有什么喜欢的字吗？”

白炎微仰着头，她眨了眨眼，“你觉得敏好听吗？”

“敏？”沈咏点了点头，说：“那就叫沈敏？小名叫敏敏。”

“敏敏？”白炎在心里又重复了几遍，她每重复一遍，就抚摸自己的肚子一遍，慢慢的，她好像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与她“沟通”，白炎双眼含笑的望着沈咏，说：“好，那就叫沈敏，就是不知道会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沈咏也笑了，他搂过白炎，生怕她着凉一般。白炎见沈咏不说话，以为他对这个孩子并不在意。毕竟这可不是沈咏的第一个孩子，白炎一想到沈咏和之前的几个女人生的老婆，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把右手伸向沈咏的大腿根处，狠狠地掐了一把，沈咏被掐的生疼，他又不敢大声吼白炎，怕她不开心，沈咏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根，一边好声好气地询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我可没惹你生气啊。你掐我做什么？”

白炎将头扭到一边，鼻子哼着气说：“哼，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们母子。”反正又不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怎么会像我一样，既期待又好奇。

沈咏都要冤枉死了，他连忙说：“我怎么会不在意你和孩子呢？现在整个云城谁不知道我沈咏最宝贝的就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了？你们娘俩就是我的命根子！以后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知道吗，我的亲亲炎。”

白炎噘着嘴委委屈屈，她低声说：“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远处站着的沈敏愣了愣，她也很想听到沈咏的回答，她甚至往前走了几步，就为了能听清沈咏的答案。自从弟弟出生了以后，沈敏就一直觉得沈咏喜欢小弟弟胜过喜欢自己，尤其是被困在屋子里的那些日夜里，她总会陷入一个怪圈中，那时的她除了努力读书，考出去离家远远的以外，她已别无他法。她曾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会不会就不会被沈咏关在家里了，毕竟年偌的弟弟也是可以无拘无束的，没有桎梏、没有枷锁。

而她，却不可以。

沈敏本以为会听到沈咏说想要个男孩子，可她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沈咏开口说出那句话，沈咏笑着摇了摇头，他扶着白炎站起来，俩人从树下跨进门槛走到屋里，沈咏才说：“炎炎，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宝贝，我会和你一样爱着他们。”

白炎低着头笑了笑，仿佛对于沈咏的回答还不是很满意一般，她说：“那我肚子里的是宝贝，那我呢？”

沈咏脸上露出沈敏未曾见过的神情，沈敏看呆了眼，她拼命的眨着眼，眼前的一切却都消失不见了，沈敏感觉到一阵阵的天昏地暗，然后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当视线聚再次出现人影时，沈敏努力挥手去够眼前的人，小赵被沈敏的突然昏倒下个半死，他挥着手一遍遍重复叫着沈敏的名字。

“沈敏，你怎么了？醒醒醒醒，我是小赵啊。”

“小赵？”

沈敏看清了面前的男人，她的眼前在没有沈咏和白炎的影子，她醒了过来，可她却不愿意就这样醒过来，她想撑着身子坐起，小赵猜到她的想法，赶紧拿过几个靠垫替沈敏靠在身后。

“沈敏，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沈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双眼无神的样子吓坏了小赵，小赵不敢离开，就一直守在沈敏身边。他说：“要不要喝点水？”

沈敏再一次摇头，她无法将刚才的那个如此真实的梦境只当做一场梦，沈敏觉得很奇怪，墙上的指针再一次重合后，沈敏记起了梦境前的一通电话，她赶紧摸向自己的手机。

小赵见她好像是在找些什么，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手机。我的手机呢？”

手机？小赵从沈敏的桌子上看到了她的手机，他将手机递给还在沙发里寻找的沈敏，小赵不知道沈敏究竟是怎么了，但总是感觉她怪怪的，小赵把手机递给沈敏以后，沈敏拿稳手机都用了好长的时间，沈敏按到手机的通话记录界面。

她盯着那行黑色的号码，渐渐地，她的眼眶里再一次浮现泪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掉落在她深色的裤子上。

原来，她真的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那……沈咏和白炎……沈敏闭上眼睛，她不愿承认，她也不想承认。

“你怎么了？沈敏？”怎么又开始哭了？

沈敏再一次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听不见小赵的呼喊，原来，那真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梦境，原来，那是……沈咏……

不！！！不是沈咏，而是父亲啊，是她的父亲啊！

原来，父亲不是只喜欢男孩子。他是爱自己的。沈敏任凭自己的眼泪肆意的流下，她哆哆嗦嗦的双手敲击着手机的按键，仿佛花费了很多力气一般，她才找到自己设置的黑名单那里。

沈咏的号码依旧待在黑名单的第一位。

沈敏大喊出声，她究竟做了什么，她怎么会把父亲的号码设成黑名单！她很想将父亲的号码从黑名单里删除出去，可是她删了几遍，都没弄好，小赵一脸担忧的看着沈敏来来回回的重复操作，他实在是看不下下去了，虽然他不知道沈敏一直在摆弄的号码是谁的，但是黑名单这三个大字小赵是认得的。

“我来帮你。”小赵说着就要伸手接过沈敏手里的手机。

沈敏瞬间像个被惹怒了的母狮子一般，她哭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小赵，怒吼道：“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小赵被沈敏的样子吓到，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敏，不冷静，不柔弱，不美丽，甚至很凶狠。

好巧不巧，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打开，老庄还没进来，就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他缩了缩脖子，便看到了沙发里的沈敏和小赵。

女人的哭泣和男人的惊慌。

老庄双眼一亮，他心想不会吧不会吧，……在办公室里，孤男寡女，咳咳，**……呵呵，老庄缩回脑袋，他后撤出办公室后就迅速掏出手机，为了不被屋里的人发现，他走远了几步才开始编辑起文字。

只是老庄想多了，屋里的人没人会注意到他的短暂开门又关门，沈敏不会，小赵也不会。

老庄的消息发出去没一分钟，消息下面就冒出来许许多多的消息。老庄笑呵呵的继续讲着自己描绘杜撰后的“消息”。

以老庄为牵头人的八卦群里一时间消息翻涌，老庄镜框下的双眼闪着微光，他刚编写完一长段男女医生在办公室里打的火热的桥段，距离自己不远的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老庄停下双手，他抬头张望着，就看到沈敏一边哭一边从里面跑出来的场景。

卧槽，老庄的脑子里又浮现出种种桥段。

他藏在沈敏开不到的地方，看着沈敏哭着跑出去，而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小赵追出来，老庄将手机藏进兜里，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一次走进办公室，老庄轻轻动了动鼻子，可是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他没有问到任何奇异的、令人幻想的气味。

而且，不止如此，刚才还一脸惊恐的小赵，此刻也正面露严肃的在自己的座位里打着电话。老庄心想，装，你就装吧，我才不会以为你和沈敏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呢。

下一瞬，老庄就被打脸，他听到小赵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喂，主任吗？我是小赵，我替沈敏医生和您请个假，嗯，对对对，沈医生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回家一趟，嗯，大概得三天左右，好好好，我会尽力，嗯嗯，我可以帮她监控几个病人，嗯，就是手术上，还得找别人，嗯，主任，好的好的。麻烦主任了。”

小赵挂断电话，整个人都靠坐在椅背上，老庄假模假样的拿起水杯不喝却也不去外面接水，最后还是老庄忍不住了，开口说：“小赵啊，刚刚在和主任打电话？”

小赵眼皮都没动一下，老庄也不怕尴尬，他接着打听说：“我听是小沈家里有事？啥事啊？我也得帮帮忙出出力。你和哥哥说说呗？”

“你帮忙？”

“对啊！咱毕竟能力还摆在这里呢，虽然比不上主任，但咱也是正经的医生，你说不是？”

小赵看了看老庄，他悠悠地叹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庄大哥，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和你说说，主任说会尽力协调最近的工作，既然这样，那你就和主任也说一声，或者我帮你也一样，咱们一起努努力，搭把手先把这几天挺过去你看行不行？”

“行啊，没问题。”

小赵得到老庄的满意答复后，他再一次拿起电话，给主任拨打过去，小赵将老庄也会尽力的事情说完，还将话筒拿到老庄的嘴边，让老庄亲口和主任说，老庄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搞清楚，先把自己的时间都搭了进去，小赵满意地挂完电话，拍了拍老庄的肩膀说：“庄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老庄摆了摆手，说：“这算什么？都是一个科室的人嘛！”

“嗯，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其他的就拜托庄大哥了。”

小赵走出办公室好一会，老庄才后知后觉自己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他一拍桌子，对着外面的门大喊道：“孙子！”

只是小赵早就溜了，他听不到老庄的吼骂声。

···

沈敏其实连请假这件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还是小赵在她出门前想起来和她说的，她才想到还有这回事，这才有了小赵帮沈敏请假的事情。

沈敏从医院跑出去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沈敏虽然已经七年没有回家了，但是她其实知道，龙城和云城通了火车，比客车快上好几倍就能到云城。

沈敏要尽快赶回云城，她要尽快去见父亲、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天黑下去了，乌泱泱的黑云遮住了月光，龙城的夜晚虽然说不上璀璨如昼，但总是霓虹一片，沈敏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夜空中的晚星了，可是今夜，在赶回云城的夜车里，沈敏微仰着脑袋，无神的双眼竟然看到在远处的天际间，有两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在对着她的方向，一闪一闪。

像是在和她打招呼，也像是在和她告别。

“小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沈敏擦了擦眼泪，如果不是面前的大妈提醒，她自己根本无知无觉，沈敏盯着远处的两颗相连的星星对面前的大妈说：“没什么，就是那两颗星星很好看。”

大妈顺着沈敏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漆黑一片，那有什么星星？大妈扭着头对着自己的老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悄咪咪地说：“这姑娘，坏掉了。”

老伴一听，赶紧摇着头让大妈坐到自己身边来。

接下来的路，沈敏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盯着远处一直璀璨明亮的两颗星星，这两颗星星就像是在给她引路一样，沈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对面已经从大妈换成了一个大爷，一直到下车，沈敏依旧能看到远处的那两颗星星。

大妈和大爷也在云城下了车，下车后，大爷领着大妈跟在沈敏身后，大爷也指了指沈敏的脑子，在后面小声地说：“那丫头，确实脑子不太好，我看把她拐走给咱家幺儿当老婆正正好好。”

大妈摆了摆手，说：“咦，我看不行，脑子不行，咱幺也脑子不行，那以后生的娃娃脑子怎么行？”

大爷和大妈对视两眼，略微有些可惜地说：“真实白瞎了那个模样了，白白净净的，却是个傻子。”

大妈瞪了大爷一眼，说：“咋的！你看不上傻的？你可别忘了咱家幺也是个傻的。”大妈说完就扭头要走，根本不等大爷，大爷连忙上前紧赶慢赶的拉住大妈，说：“芬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晓得的，我就是最笨，我也傻，咱们幺是最好的，走吧走吧，咱们再去车上寻摸寻摸其他的好女子。”

大妈噘着嘴被大爷拉上火车，开始寻觅其他的合适的姑娘。

冥冥中沈敏算是逃过一劫，她下车后就联系了那个黑色的号码，虽然她从心底里是排斥的，但是沈敏却不得不把电话打过去，问清地址后，沈敏就摆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接下来的一路上，沈敏想了很多，说实话，虽然她是一名医生，她能很自然的接受生死，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无法告诉自己——人总有死的一天。

她是无措的，也是混乱的，沈敏浑浑噩噩的下了车，云城八里仙派出所就在她的面前，沈敏用胳膊环住自己的上半身，她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稀碎声响，不知为何，她再一次仰起头看向天空，不出所料，远处依旧有两个星星。

沈敏认出那是从龙城一直陪着自己到云城的星星后，她慢慢挺起了自己的肩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白气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仿佛和远处的星星融合在一起后，沈敏跺了跺脚，终于走进了派出所里。

天边的浓雾一点点消散，一直被沉雾遮盖住的圆月一点一点浮现出来，散发出清幽的月光，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也照清了这个本就无星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