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陆一言不发,裴雪梅瞟到旁边坐着的颜未,冲他笑了笑,颜未同她打了招呼。
“你就是北陆那个朋友吧,我们通过电话的。”
颜未点点头。
裴雪梅叫侍应生上菜,江北陆就知道她要来这套,他忍着怒火,“聊也聊完了,该介绍的我也知道了,把东西给我,不打扰你和你女儿吃饭。”
“什么叫我女儿,北陆,这是你妹妹。你小时候不是老说希望妈妈给你生个妹妹陪你一起玩吗。现在妹妹出生了,妈妈也闲下来了,有更多时间陪你和妹妹了,你不高兴吗?”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需要一个四岁的小孩做玩伴了。”江北陆冷冰冰地说。
看着一道道精美菜肴被端上桌,江北陆完全没有任何食欲,他的不耐已经到达极点。
“这菜都上了,就吃点吧。这家餐厅可好吃了,再说,小颜也饿了吧。”
裴雪梅见对面两人不动筷,主动站起身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
“北陆、小颜,来,我敬你们两个,”裴雪梅举起酒杯,“北陆,以前妈妈太忙了,没有时间关注你的成长,现在你已经是个优秀的、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妈妈真的很为你高兴。”
说完,她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北陆和颜未对视一眼,虽然江北陆很不耐烦,但还是给面子喝了这杯酒。
“来,我们吃饭吧。”裴雪梅招呼他俩动筷。
颜未抬起手,却不是要拿起餐具,而是叫来服务员让他搬一个儿童加高座椅过来。
裴雪梅这才注意到女儿的不适,“Cirra为什么不跟妈妈说?”
小女孩唯唯诺诺的,“mommy我怕吵你。”
听到这句话,江北陆的心脏有一瞬刺痛,他马上移开视线,不去看Cirra的脸。
裴雪梅换了攻击对象,“这家店怎么搞的,看见有小孩也不知道主动拿个儿童餐椅过来。”
颜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雪梅,女人保养得很好,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完全看不出她有江北陆这么大个儿子。江北陆的鼻子和她很像,高挺的鹰钩鼻。而看看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兄妹两人的眉眼比较相似,应该遗传自父亲。
小女孩被服务员抱到加高座椅上坐好,终于能拿起餐具。
然而成年人的餐具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勉强,筷子掉下来,砸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桌上三人纷纷看过来,Cirra如同做错事般非常不好意思,“Sorry我不是故意的。”
此时服务员晚一步拿来儿童餐盘,裴雪梅便也没再说什么。
裴雪梅殷勤地往江北陆碗里夹菜,“北陆,多吃点羊排,这可是这家店的招牌。”
而旁边的Cirra只能用短短的儿童筷子费劲地去扒拉自己面前这盘菜里的西兰花。
颜未赶忙拿起公筷,帮她夹起来放到碗里,他不知道四岁小孩的咀嚼力如何,于是又给她夹了点小块的肉。
Cirra吃饭的时候,颜未注意到她左手一直在抹开脸颊边从耳后垂下来的头发。
等Cirra吃完,颜未再给她夹稍微远一点的菜。
Cirra笑得很甜,“Thank you,我叫Cirra,What's your name?”
颜未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擦嘴角的油渍,又替她把头发撩开,用刚才去前台要的皮筋简单地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马尾,“我叫颜未。”
“yan?Are you salt?Auntie said yan means salt.”(yan?你是盐吗?阿姨说yan就是盐)
颜未想了想,“我不是salt,我的颜是color。”又问她,“你说的Auntie是谁呀?”
“Auntie is auntie.Auntie fed me. Auntie dressed me.Auntie coaxed me to sleep.”(阿姨就是阿姨,阿姨喂我吃饭,阿姨给我穿衣服,阿姨哄我睡觉)
颜未明白了,这个auntie估计就是Cirra的刘叔,真正陪伴她长大,照顾她生活的人。
见颜未和他那个妹妹玩得开心,江北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明明知道颜未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今天坐在那里的哪怕是只小猫小狗,颜未都会这样做的,可他还是不舒服,他甚至宁愿江北云是只小猫小狗。
这边裴雪梅又一直在絮絮叨叨,听得他心烦。
“上次妈妈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你不喜欢,妈妈知道你是想先打拼事业,可是家还是要成的呀,你说是不是,如果你早几年找个女朋友,说不定现在小孩都有你妹妹这么大了。”
桌上手机响起,江北陆也没看到底是他的还是颜未的,抓起就走,随口丢下句我接个电话。
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把颜未一个人丢在那里。
甚至还拿走了颜未的手机。
那边是快递的电话,颜未买了狗粮,快递小哥说找不到他们家那栋楼到底在小区哪个位置,江北陆说放驿站就好,快递小哥却说不行,他们公司没有和驿站合作,他必须要送货上门。
江北陆头一次为一个人的敬业感到如此困扰,对面显然是新手,不然不会找不到他们单元门。他费了半天劲跟对方讲清楚,终于,快递小哥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在路边大爷的指导下。
那一刻江北陆差点要捏烂窗边的瓷瓶里的叶子,他转过身,省得自己去祸害那些花花草草,结果下一秒就看见Cirra在一个女性服务员的带领下去了卫生间。
搞什么?她妈不自己带女儿上厕所的吗?
江北陆挂断电话往回走,路过一个屏风,还没有走出去,就听见颜未字字铿锵有力的声音,“……您用刘叔的遗物把他困在这里有什么用,就像当年他想用一个个谎言把你们留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更不在您身上了,而您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您才会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用刘叔的遗物来要挟他拉近你们之间的关系。”
他没想到颜未说话会这么绝情,是在为他生气吗?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感觉还不错。
外面没有声音了,江北陆走出去,桌上的两个人见他回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裴雪梅笑着看向他,“北陆,电话打完了?快过来坐。”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东西可以给我了吧。”
裴雪梅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在淮城老家。”
闻言,江北陆收拾东西就要走,他们本来也没带什么,颜未拿上自己的手机也跟着要站起来。
“北陆,我很失望,今天这顿饭吃下来,你的态度一直很不耐烦。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不尊重人的孩子,看来刘叔并没有把你教好,未来在小云的教育上我一定吸取教训,好好培养她。”
裴雪梅突然变了副面孔,说话夹枪带棒的,一点没有刚才江北陆面前那般想念儿子的好母亲样。
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能教养好一个孩子。你甚至连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要用儿童餐椅都不知道,我有理由怀疑你的车上估计连安全座椅都没有。不知道在此之前她的生命里是由谁来代替父母的角色,王叔?李叔?还是auntie?”
“你、你怎么能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江北陆没再说话,他牵起颜未的手直接离开,在结完账下楼时却遇到从卫生间回来的Cirra。
小姑娘显然很高兴,“葛格,你们要去哪里玩?”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江北陆无法冷眼相对,但也做不到真的同她亲近,于是硬邦邦地说,“我们要走了。”
Cirra明白过来这是要同哥哥们说拜拜了,她有些轻微的失落,但还是有礼貌地同他们道别,“下次见!”
没有下次了,江北陆想。
以后他还是会按时给父母打钱——虽然他爸妈也不缺他这三瓜两枣的——尽到他赡养父母的义务,但如果他们要更多的爱和关心,那是没有了。
两人都喝了酒,江北陆叫来代驾。
一上车,江北陆就靠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眼。
颜未看着他疲惫的神色,有点心疼,轻轻地替他按揉太阳穴。
他侧着身,这个坐姿不太舒服。
江北陆没让他按太久,就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很难受吗?”
江北陆微睁开眼,嗓音有些沙哑,“不用,我歇会儿就好了。”
这个餐厅离幸福里实在太远,路上的车流也不算少,他们坐了一小时车才到家。
代驾给他们把车开到停车场,又在颜未的小声指引下停进专属停车位。代驾下车,把自己的代步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便骑上离开了。
车后座一片静谧,颜未想叫醒江北陆,他手还没拍到对方的肩膀,江北陆已经睁开了双眼。
“我没睡着。”
“是不是还很难受?我们回家休息吧。”
车厢里只有外面射进来的微弱灯光,黑暗中,江北陆沉默两秒,顶着颜未关切的眼神,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委屈,“我吃醋了。”
闻言,颜未愣住,十分不解,吃醋?吃谁的醋?
他把头埋进颜未的颈窝,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对那个江北云那么好?”
江北云?颜未都快忘了Cirra小朋友的中文名。
他有点想笑,又觉得很心疼,伸手搂住了江北陆。
“你怎么会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关心她,还帮她扎头发,如果她是个男孩,你是不是就陪他上厕所去了?”
“我没有……好吧,我承认我确实稍微照顾了她一点,但是……”
颜未松开江北陆,认真地捧起对方的脸,宽慰他缺乏安全感的心,“那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见了年少的你。从前的你,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被妈妈放在一边。看见她,我就觉得应该照顾她一点,那是因为,她身上有你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