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被五条悟带回家的头一年,我们在无聊的时候有时会玩一种只有我和他互相有资格参与的游戏——
‘捉迷藏’。
最开始是因为他隐蔽了气息偷偷藏在房间的暗格后处,想要出其不意地跳出来,以为他会‘吓’到我。
而我不但一点被惊吓到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在他洋洋得意的从后面用他沾满奶油的手拽住我的头发之前转过身,精准的抓住了他以为自己快要恶作剧得逞的手。
“在一定的范围内无论Satoru藏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哦。”
我恶作剧从未失手过的白毛少爷不可置信地听着我‘天方夜谭’似的话语:“每个人的灵魂都有独一无二的气息呢,而我呢,恰好是一个可以闻到所有人灵魂本质的女巫哦~”
他‘切’了一声,用那双璀璨夺目的冰蓝色六眼狐疑地上下扫了我一眼:“我不信。”
神子大人倨傲的双手插兜,小小年纪摆出一副酷哥站姿,眉头微蹙着俯身凑近,用他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带着审视、近乎扫描似得掠过我的全身。
半晌,他忽然扯出一抹因为陡然兴奋起来而灿烂炫目的笑:“来和老子比一场吧,诗音。”
我欣然而然地答应了,毫不退缩的迎上了他的眼神,因为跃跃欲试的兴奋连呼吸都在发抖。
我们在倒映着对方身影的眼底反复找寻、确认着相似的‘同类的’讯号。
带来摧毁信号潮汐引力的月亮——同类可以是遗弃厌绝白昼的黑夜,也可以是同样是高悬于空的日曜本身。
我想,最开始那几场游戏,无论是我还是五条悟都没有想到我们居然真达成了‘平局’。
隐匿在黑暗里和影子融为一体可是我天生擅长的。但是我没与想到白毛少爷的六眼能够非常详细地看清咒力的残渣和流向。他不仅仅具有360度的视觉就算藏在背后也能看到,更可怕的是他可以对咒力轨迹进行直接追踪和预测。
因为每一个人的咒力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色彩构成,就像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气息。而我仅仅只是闻到那么多浑浊的气息就足以让我的神经处于时常躁动的边缘,我无法想象在接收了这么多信息的白毛少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唯一能确信的是五条悟所看到的世界,和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样的。
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世界,是构建我们思维模式和认知的最底层最基础的来源。
在他打破了桎梏将我不容分说地藏到他的世界以前——
他的世界,似乎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
亦如带着空白残缺的记忆出现在这个世界,被‘供奉’又被当做‘药引’的我,在他出现以前,我的世界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无论在多么熙攘的人群里我总能一下子辨别出来他盛夏飘雪的那样充满着极致矛盾的,炽烈炙热、又清冽酷寒的气息。
而他也总能穿透所有阻碍物,一眼就看到我的‘颜色’。
在10岁还是11岁的那个夏天的某一天,在又一次平局,他在鸭川边人潮汹涌的一家出了名、挤满了外国游客的茶庵店找到我时,我问他——
“很好奇诶,我的咒力在Satoru眼里是什么颜色呢?”
我一点不恼的看着五条悟毫不客气的一口吃掉了我最后一颗抹茶鲜奶味麻薯,因为我也半点不客气的喝掉了他最后一口葡萄味的波子汽水。
他摸着下巴故作老成地沉吟道:“诗音的颜色嘛——”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似乎想看到我因为好奇、久久得不到答案而心急如焚朝他撒娇的模样。
而我则耐心又平静地歪头看着他笑,晃了晃手心里空荡荡的汽水瓶,半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他给了我一个像是开玩笑似的逗弄我的答案:“是五彩斑斓的黑哦?”
——这是什么鬼玩意?我差点被气出表情包。
黑就是黑,五彩斑斓就是五彩斑斓,这是什么玩梗的怪奇答案啊混蛋!
他看着我破防的表情,开怀地捧腹大笑。
而我自然而然是选择‘回击’:“是吗?”我扯着嘴角也笑:“Satoru一定想不到吧,你灵魂的气息,是十二月糅合了七月的味道哦~”
他止住了笑,蹙眉看向我:“——哈?”
“炙热的夏天,下了一场不合时宜、不曾止息的雪。就是你的味道呢。”
“这是什么鬼啊,诗音就算编也编一个没这么离谱些的答案吧!别把老子当baka啊你这家伙!”
我们彼此不服输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天我们去了千灯亮起、夕阳渐沉的八坂神社,夏季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地响彻在竹林深处,悬挂着层层灯笼的屋檐被摇曳的灯影和绚烂的夕阳涂抹成了记忆里无法褪色的夏日的颜色。
他将融化在手里的冰淇淋,像个喜欢恶作剧的邻家大男孩,带着狡黠的近乎恶劣的笑意蹭到了我的脸上。
那天我可是特意打了腮红和唇彩。
我气鼓鼓的睁大眼睛,踮起脚尖伸手轻轻锤了下他的头。
“Gojo Satoru!!!”我生气地叫他的全名。
他倏尔敛了所有灿烂不羁的笑意。
连脚步都停驻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用着温柔却不容我挣脱的力度紧紧攅住我的手,低头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沉静而锐利地谛视我。
透过熠熠生辉的夕阳光线我对上了他的眼睛,可流光溢彩的日曜光辉居然都不及他眼眸的璀璨半分。
“我刚才开了无下限。”
上一秒还在恶作剧似的狡黠又玩世不恭地笑着,下一秒他就敛了笑意,面容沉静到近乎给人以冷酷的错觉。五条悟用着平静而沉稳的口吻,直直凝视着我的眼睛这样说道。
我仿佛连灵魂最晦暗的角落、那些溃烂的淤血,和堆积在角落里流不出来的,像极了眼泪,却不知道是不是眼泪的水汽都被他看得分明。
“所以呢?”
没有人和我说过‘无下限’是什么。
就像直到白毛少爷自己用着显摆似得语气和我说到他的六眼,在那之前我都不是很了解他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
他用着极其微妙的,像是想要在下一秒就控制不住的把我撕裂,又遏抑不住的想要将我像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藏似得藏匿彻底的语气,故作冷静又带着兴奋颤栗的嗓音说:“你是唯一一个……”
我继续用着不明所以的天真表情看着他,一点也不回避他的视线,像他望进我的眼底那样回望着他璀璨到刺眼的冰蓝色眼眸:“什么嘛,Satoru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我觉得那一秒钟他很想抱紧我。
可是我像是某种泡沫似的幻觉,也许抱得太紧就会破碎消失不见踪影那样的存在。
于是他只是紧紧的,紧紧的,用着攅疼我的力度握紧了我的手。
于是那天我才知道……
我触碰到了一个,他以为我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他的人。
他以为我就像他世界里其他所有人一样。
有些有趣,有些特别,却没有那么的特别,也并不是真正平等的,必须得以被贮藏无法被替代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
他以为我绝对不可能赢了那场游戏,在他开着六眼又藏匿了身形,毫无一丝破绽的情形下,精准地通过他的气息,锁定了他,悄无声息从背后抱住的他一秒。
直到那一秒——
他以为我绝对不可能触碰到他,在他开着‘无下限术式’的情况下,我违背了阿基里斯悖论,追上了那只本应永远独自存在领先一步存在于永恒理论里的乌龟。
我知道,自从那个夏天之后,我们比‘幼驯染’还要深刻的羁绊才真正地建立了。
因为不仅仅是我对于他,他对于我而言,也是无法被取代的存在,自从那件不起眼,也许他都不会记得的事情以后。
那天逃课的我们恰巧路过了一个‘情杀’现场。
丈夫走私了枪支,当着出轨妻子的面射杀了她的情夫。他本来想开枪把她也一并杀死。
但是那个丈夫在看到他的妻子嚎啕大哭着扑向她情夫的尸体时,居然缓缓的移开了枪口,面无表情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开下了那一枪。
周围所有人都在唏嘘。没有人知道他临死前最后那一秒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原本是这么恩爱的一对小夫妻啊……”
——“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犯傻呢!”
——“就该把那个该死的贱人杀掉,自杀可真是太笨蛋的行为了!”
义愤填膺的、共情悲愤的、各式各样极端的强烈的情绪和蔓延的血泊一同漫溢在空气里。
向来不懂爱,不懂人类感情的我,说实话,那一刻也依然无法理解无论是丈夫、妻子、情夫、还是周围人群的反应。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死要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我尽可能的收敛着自己的漠然,想要伪装者摆出一副悲伤感慨的表情,而后我看到了同样一脸淡漠,没有笑意也没有表情,视线像掠过空气似得掠过纷杂现场的悟。
他牵着我的手,一点停留看热闹的意思都没有,无动于衷的继续向前走。
“Satoru听见了吗?这个故事很令人唏嘘哦?新婚小夫妻,妻子出轨了她的发小,于是丈夫走私了枪支选择——”
神子大人轻蔑地嗤笑出声。
“和老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望着他流光溢彩的剔透到淡漠的眼眸,忽而笑出了声。
——真好。我们都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一类。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那个夏天的某一天他握紧我的手那般,也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无数场‘捉迷藏’游戏以后,我终于学会了彻底的屏气敛息——不再是单纯地收敛起自己物理意义上的气息和身影,我精准地掌握了身体里咒力的流动速度,就像某种灯光的开关。
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打破万年不变的平局,让高高在上的神子大人体会到一次‘惨败’局面的时候……
他居然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用咒力去覆盖他灵魂的‘气息’,尽管他明明都无法像我那样真正感知到‘灵魂’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
我们嘴上互相嘲讽着对方‘不会是作弊了吧’,其实从某一场彼此都笃定自己一定会赢结果居然又是平局的游戏开始——
我们才真正将对方视为独一无二的、十分有趣的同类——终于出现一个与自己平等的、无法被取代的那样……稀缺而罕见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将那个游戏中学到的东西,用到这个地方。
我安静地屏气敛息,隔着两道门,躺进拉了浴帘的池水里,这一次,连带着咒力流动的轨迹一并敛息。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捉迷藏’的游戏,从我们一眼就能精准找到对方,到互相学会了收敛气息和咒力颜色轨迹,谁都找不到对方。
游戏开始了,我从未比比这一刻更希望过,我们再一次打出来一个谁都无法从对方手里取胜的平局。
“你来的好慢哦杰。不会背着老子在干什么坏事吧?”白毛少爷大大咧咧地进来了,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好友的床上,也没有给对方回话的反应,就自顾自地说着:“可恶,诗音那个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下这么大雨,打电话也打不通。”
黑发dk在沉默了几秒后,用着他惯常温柔带笑的声音平静地说:“可能诗音酱手机没电了呢,再等等吧,Satoru。也许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他居然为我,装出来尽可能若无其事的日常语气,向另一个人,向他的好友说谎了。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是无法替代的。死去了也就死去了。消失了也就消失了。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是像是我们自己的肋骨被血淋淋地拽出去制造出来的存在。相似的、却又不一样的同类——大相径庭,迥然不同,就像天空和大地,白昼与黑夜,日曜与月亮,盛夏与深冬——明明这样不相同,却又永远会被并排做分类的,同类。
五条悟对于我和夏油杰,就是这样不可或缺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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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