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重蹈覆辙了呢。”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有谁语带温柔嘲讽的在我耳边轻语。抬起头看见的却只是朦朦胧胧的细雨,生锈废弃的秋千架在风中晃,布满灰尘的滑梯脚下杂草横生。
我舔着指缝间淌落的血,像舔着半融化的糖霜,坐上了那个没有人要的秋千架,等一个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的人来接我回家。
伤口很痛,也很痒——因为新的血肉在迅速生长着,将那个狰狞的刀口覆盖。仿佛有尖锐的指甲撕裂了伤口再狠狠抓挠着血肉,那样的痛感,让我想要毁灭些什么,又想要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些什么。
可是我伸出手,抓住的只有空无一物的风。
在给杰,啊不,夏油君打完那通电话以后,我没有等他开口出声,就直接挂了电话,扔掉了手机。
——他根本就不会来的。
我在心里轻讽着自语。
夏油杰不会来,五条悟也一定会讨厌我的。
——我从来不和小少爷一起出任务,总是单独一个人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那贪婪的、镌刻入骨的、对鲜血的温暖所渴求的欲念。
有人杀人是迫不得已。而我不杀人是迫不得已。
不过都无所谓啦。
我早就知道,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我,总有一天也会被这个世界所厌弃,而给予了我温暖火光的人,也会手执同样的火炬,将我点燃,将我烧成灰烬。
我荡着秋千,在离那片雾气弥漫的天空越来越近的最高点,忽然很想松开手。
从我失去了所有记忆,独自出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世界的那一秒开始,我就不曾对这个世界,或是任何人抱有期待——
除了一个人。一个无数次带给我那种Deja Vu般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在后来又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存在的人。
我的幼驯染。
他是连接着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脐带。
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了解最真实的对方——无论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
时常我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做梦。
无论是电影都拍不出来的狰狞丑陋的咒灵,还是灵魂散发着各式各样臭气的人群——又或者是时常会入侵我的梦境、就连白天有时都会忽然浮现在我眼前的梦中幻影……
甚至是女孩决绝刺向我的那一刀。
所有的这一切,都充满了虚幻而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我想起了我的幼驯染,直到我想起了雪天他握住我手的温度。
雾沉沉的积雨云堆积在天际线,在我眼眶有些酸酸胀胀的有什么滚烫的炙热的要流涌出来的这一刻,瀑布似的倾盆大雨就这样忽然而然的哗啦啦,倾落而下。
就在我再一次荡到最高点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来了一个画面。
——“别怕。”有谁低声沉稳而温柔地说:“我会接住你的。”
而我,似乎真的相信,这个幻觉里出现的人,不论我此刻在哪里、在多高的地方、往下坠落,他一定会接住我,晴天、雨天、悬崖、高楼,我都会坠入他的怀里。
可是这个人被我遗忘了。被我遗忘的彻底。就连此刻忽然幻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无法描摹他的身影。
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一抹绚烂的橘红色,像日出,像日落……
吱呀。啪嗒。
生锈秋千晃晃荡荡的声响和噼里啪啦坠落一地的大雨淹没了我的世界。
在我终于松开了手,往下坠落的那一秒钟——
又有一个久远的、远到平安京时代的画面突兀的在眼前出现。
我从高塔坠落。
坠入进了曾经跪伏在我的脚下,恳求我赐福的人群里。
“神女大人……”他们曾经这样跪在地上,磕着头唤我,连直视我容颜的权利都没有。
可也是这样一群人,吃掉了我。
他们用斧头、剪刀、剑、弓矢,剜掉了我的肉、放干了我的血、只剩下我的骨头,似乎被谁一根根的捡起来,努力拼凑完全。
是幻觉吧,一定是的吧……
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被凌迟以后,还活着呢?
可是好痛。掠过背脊每一寸神经的疼痛让我几乎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撕毁,而无端的恨意在汹涌着蔓延。
渴血的疯狂欲念让我浑身都抖个不停。
我闭上眼睛,扯出一抹过分粲然的笑,等待着身体每一寸骨骼再一次摔碎的痛。
——可我居然坠落在了一个咒灵笨拙而庞大的背上。
我没有想到,那个人他真的来了。
那个我以为根本就不可能来的人,刻意和我拉远距离保持疏离的人,永远站的方位和我隔了不止一个拥抱的距离的人,他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
***
就像我无法看懂真正的五条悟,我也同样无法了解真正的夏油杰。
他为我清理伤口的动作好温柔,温柔的居然让我有了流泪的冲动。
用蘸着酒精的棉球替流血半结痂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他还会轻声对我说:“疼的话,就抓住我的手。”
酒精淋到伤口的那一瞬间,钻心的痛让我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当我失去力气的支撑,发出抽泣的声音,软绵绵地倒在他的肩上,湿漉漉的脸颊蹭上他的锁骨,就像他无数次看到的我和他枕着他好友的颈窝那样。
他一边抗拒,一边又舍不得将我狠心推开。
他如白鹤般优雅的俯下身为我将浴池放满水,氤氲的雾气和哗啦啦的水流和蜿蜒淌过窗户的雨迹相映交辉。
他终于卸下来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微笑面具。他没有笑,可他也没有看我的眼睛。
——直到我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绑成丸子头的黑色皮筋取下来。
似曾相识的感觉突兀的,骤然而然的,在他乌黑的发垂落的那一瞬间又一次浮现。
似乎我曾经也取下过另一个人的发绳,那个人冰凉的发尾垂落在我的颈侧,而落在我唇上的那个吻,却是滚烫炙热的。
——我抱着他,一起坠入进了温热的池水里。
水花四溅,我蜷缩在他的怀里,他的发从我的指间滑过,沾染着水汽,而他垂落的睫羽和他的发是一样的颜色,墨玉般乌黑。
我一边颤抖着抱紧他,一边哽咽着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好想他。”
那种想要流眼泪的冲动在不断堆积着,就像翻涌在天际的积雨云。
可是酸胀到痛的眼眶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
于是我只是不住地颤抖颤栗着,用仿佛已经哭出来的声音,将脸轻轻埋进他温凉的颈窝,问他——
“悟会讨厌我吗?悟会不要我吗?悟会再也不理我了吗?”
他终于看向了我的眼睛。
可他眼底的神情我看不真切,无法辨析,雾沉沉,**,就像大雨倾盆的这一夜。
“不会的。”他望进我的眼底,用无尽温柔的声音说:“他不会,我也不会。”
他轻如羽毛的视线倾听点水般掠过我的唇。
他明明想要吻我,却又再一次错开了视线。他明明想要抱紧我,却在意识到此刻我们过分亲密的距离后狠心将我推开。
他忘记关掉水龙头,满溢的水从浴缸里流到了冰凉的瓷砖地面,又顺着门缝流到了干燥的外边。
一点一滴的渗透,就像某种试图遏抑压制却又在不断升腾加温的感情。
我跌坐在浴池里,湿漉漉水淋淋地望着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呜....好痛。”
在他下意识地俯下身穿过一池氤氲水汽抱住我的那一刻,我用着做梦似的呓语在他耳边开口:“杰...你可以,假装自己是悟,给我一个他会给我的吻吗?”
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轻柔的像羽毛的一个吻,温柔的太过礼貌。
直到我试探的用舌尖轻轻舔了舔他温凉柔软的唇瓣。
我轻轻钩了钩他淌着水的发尾,用我的脸颊蹭着他的脸颊,撒娇、粘人、爱昵。是夏油杰时常见到的那一面——我和五条悟相处时展露的那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望进他的眼睛。
近到我能看见浓黑的和他的发一样墨玉色的睫羽覆着他微微上挑、细长漂亮的眼睛,而他瞳孔的颜色居然是深邃而神秘的紫。
“我最喜欢你了,”映在眼底的是夏油杰清俊的眉眼,我用着连睫毛都舍不得眨动一下的眼神深深望着他的面容,再一次唤出口的,却还是另一个人的名字:“Satoru。”
他沉默着抱紧我,扣在我腰上的手倏然收紧,呼吸都升了温度。
可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回应我的吻,就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回应,只是沉默着低头用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眸看着我,而我无法读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却骤然推开了他——重新坐回到了浴池里,换回了冰冷而疏离的神色歪头看着他。
“果然夏油君是夏油君,悟是悟。”我垂眼,用指尖拨弄着水面,一滴殷红的血珠坠落在泛着涟漪波纹的水面,很快洇散开。
“他会很青涩,但是很热烈的回应我的吻。他会很别扭但是又很认真的回应我的每一句告白。如果我对他说,‘我最喜欢你了’,他会——”
“我也喜欢你。”
那个清冷温润的声音传入耳里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幻听。
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一张带着无尽温柔,无奈又宠溺的笑颜。是他时常对五条悟展露出来的笑容。
眼睛弯出微笑的弧度,就这样将他眼底像浓雾般弥漫的情绪掩盖得彻底,我看不分明。
沉寂许久的心弦就这样又一次蓦地被拉动。蝴蝶振翅着破茧而出的轰然嗡鸣再一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见我怔愣着,清浅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喜欢你。”他在这里温柔地停顿——
沉默。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时不时划破夜空的电闪雷鸣像某种刺眼冰冷的利刃撕裂藏天幕的咽喉。
我细数着水滴和心跳声重合。
他忽而收起了所有笑意,用沉静而深邃的眼神看着我,俯身靠近。
——“Satoru他,是这样回你的吗?”
原来,只是在模仿悟的口吻,回应我吗?可是,那样的措辞,那样的语气,听起来分明装着夏油杰他自己的灵魂呢。
他修长的手指拂开我垂落在脸颊的发,捋到了我的耳后,而他同样被水浸湿的发随着他的靠近贴上了我的肌肤,黑色的发像水蛇般蜿蜒流淌,冰冷潮湿。
他的神情自始至终却是那样沉静、克制、他真的好像玉石——有多么温润就有多么冰冷。
炙热又疏离,冷漠又温柔……某些层面来讲,和五条悟一样,是一个极致的矛盾体。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夏油杰?
——玉石俱焚。
在他温凉柔软的唇瓣贴上我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忽然迸现出了这个词。
我总觉得他在脑海里排演这个吻已经许久,已经许多次。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吻。是青涩的、试探的、却也是潮湿的,就像氤氲不散的雨雾和一室的水汽。
他久久地抚摸我的头发,我们拥抱在一起,像是在水里缓缓地溺毙。
我觉得他也是一个很怕冷的人。因为玉石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温度。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无法承担失去五条悟的后果。
就像扎根在无论多么黑暗土壤里的植物,就算带着剧毒又穷凶极恶,也会无法自拔的渴求日光的照耀,因为这是生物的天性和本能。
——类似的同样的剧情似乎曾经在哪里上演过一遍。
我们的吻从最初的浅尝辄止,到后来的潮湿粘稠,这是一个极尽温柔也极尽残酷的吻,因为我连呼吸和氧气都被悉数剥夺。五条悟从来都不会这样冰凉凉、水淋淋地吻我。
这明明是属于Geto Suguru的吻。
可他却仿佛冷静自持地垂落眼睫,用不曾变过的温润声音轻描淡写地轻声问我,指尖拂过我覆满他气息的嘴唇:“Satoru他,是这样吻你的吗?”
就在我颤抖着、故作冷静的想要否定的时候——
门被敲响了。
是小少爷惯常的没什么耐心的急促又有些许暴躁的叩门声。
我们沉默着对视,呼吸交织着,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沉闷回响。
“被他看见的话,会很生气吧?”
我低声对黑发dk说。
他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喟叹,指尖轻轻抵上了我的唇:“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声。”
他伸手又轻抚过我的发,像是在安抚我躁动不安的神经。
“乖。等我回来。对不起,要先委屈一下你了。”
他这样仿佛礼貌又温柔地说着,起身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们缠绕纠结的发湿漉漉的丝丝抽离,粘稠的错觉,像一个被打断的、恋恋不舍的湿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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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