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张合照的时候,我正好不小心踩断了一具新鲜尸体的手骨。
骨骼在木屐鞋跟下碎裂的‘咔嚓’声,和短信提示音的‘叮噔’几乎分秒不差的重叠在一起。
我收起骨伞,用伞尖无聊地点着被血染红的青石板路,随手划开了那则短信。
实话实说,那张洋溢着媲美夏日朝阳的少年合照,第一眼吸引了我目光的还是笑容灿烂的刺眼,对着镜头肆意比‘耶’的白毛少爷。
第二眼我看见的,则是那个面容精致、表情倦怠、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的少女——一脸不情愿的无奈样子显然是被迫入镜。
而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了那张合照里的第三张面孔上。
纯黑的、像是被浓浓夜色浸透的头发,让我生出了一点点恍惚的、久违的、‘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但是这那种‘既视感’很快消失不见,大概是这个少年绑在脑后的丸子头,让他多了几分青春期少年所独有的生命力,比起记忆里那个只有一个冰冷影子的存在而言。
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温润的笑,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却只是‘似乎’。
我举起手机,凑近,用拇指点击屏幕放大照片,目光细致的停驻在他弯起来的眉眼,不出所料,他眯起微笑弧度的细长凤眼让我无法窥伺到他眼底任何真实的感情。
可是他脸上浮现的那抹笑意却又是真切的、直击人心的温柔。并不是我试图去找到证据证明的那种伪装出来的、虚无缥缈的虚假温柔。
——有点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我摸着无法感知到心跳的胸口,久违的,产生了那种微妙的,蝴蝶在心脏深处振翅的悸动。
这种感觉让我陌生又新奇。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能吸引到我的,要么是和我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极致矛盾体,要么就是我的同类,或是某种层面上像极了我的,接近同类的存在。他会是哪一种呢?
渴望太阳与白昼,却又会被那温度所灼伤,挣扎在黑暗的泥沼中,在抛弃一切温情以前……
我的思绪被小女孩的哭泣所打断。
咒术届的高层早就对我感到头疼——每次出任务,我祓除咒灵的现场毫无例外,总是鲜血淋漓。
我像是当初二战时被投向广岛与长崎的原-子-弹,被锁定在领域内的咒灵,无一例外都会被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祓除殆尽,但是与此同时,领域内的其他生物,有很大概率会被我无差别的‘抹杀’。
——但是也不是没有例外。
我撑着骨伞,款款走向血泊里将脸埋进书包里的小女孩。
随着我蹲下来的动作,她哭的越发厉害。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她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而她灵魂的气息是罕见的带着奶香味的甜。
悟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兜里摸找着我随身携带的糖。
这个没耐心的男孩子,每次只要不在一、两分钟内及时回他的消息,下一秒电话就打进来了。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接——而神子大人会锲而不舍且暴躁异常的给我打上十几个夺命连环call,完全不会去在意我当时也许是在洗澡、睡着了、或是做一些其他什么事情,比如说现在。
“摩西摩西?”我一边将玉米味的水果软糖塞进小女孩的手心里,一边慢悠悠接了电话。
十六岁的五条悟和十三岁的五条悟在性格上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变。
清朗的少年音从手机的音筒里传来,小女孩剥着糖纸的手一顿,都忘了哭。
“怎么样,看见合照了吗?老子是不是超~级~帅~”
他的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另一个温柔又无奈的少年音:“都说了不要老是‘Ore’、‘Ore’的自称呢,Satoru.”
玻璃色的糖纸轻飘飘落在褐色的血泊里,从边缘开始被染红,而后迅速坠入到底。
在那个声音透过音筒模糊不清的飘入耳里时,我似乎听见了无数蝴蝶在心脏的空洞里扑扇着翅膀,破茧而出的声音。
蝴蝶振翅的声音是那般震耳欲聋,扇起一阵盖过所有一切其他噪音的潮热的风。
我看着止住了哭泣的小女孩,在她怔愣的目光下轻轻摸了摸她乱了的发,站起身离开前,把另一颗橘子味的糖果也递给了她。
火焰似燃烧着的枫叶打着旋落在了骨伞红色的绸面上。
我踩着落叶的尸体,转身离开,随手撤下了‘帐’,朝鸭川走去。
——“真是啰嗦啊,Suguru。”
京都的枫叶被雨水打湿后纷纷扬扬的飘落,炽烈燃烧洋洋洒洒的落叶,在某一刻像极了冬日染了血的飘雪。
“诗音你在干嘛啦!都不说话!在这样老子要生气了哦?”
“诶,Satoru忽然温柔起来了呢,电话那边是你留在京都的女朋友吗?”
“啧,她其实是——”
我听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声音,用带笑的声音插话:“不是女朋友啦,是幼驯染而已哦。”
潮水般振翅的嗡鸣终于褪去,被落叶枯裂的沙沙声覆盖。
而手机那一边上一秒还生机盎然、朝气蓬勃的喧嚷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并没有理会那边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安静,而是带着笑意继续道:“没有小悟的京都好无聊呢,不如我来东京找你吧?”
方才的安静这才再一次破了冰。那头的神子大人‘切’了一声,用装作如无其事的无所谓语气说:“既然你这么想的话,那就来吧。”
“明明笑的很开心呢,这么口是心非真的好吗,Satoru?”
“少啰嗦!!!”
“哈哈哈哈哈~”
一颗橘果倏然落地,带来一阵四溢的清甜芬香。我笑着挂了电话。
当天晚上便买了一张第二天从京都去东京的车票。
新干线的特快列车只需要不到两个半小时就可以横穿大半个日本。
我会在清晨十点准时到达东京站。
也会是我第一次,真正踏足这座每一秒都在诞生咒灵的繁华富丽又糜烂**的都市。
***
——横滨,港口黑手党隶属医院,特级看护病房。
“诗音大人已经昏睡了快三天了,不会是真的得了什么无法被诊断出来的,全世界仅次一例之类的绝症吧……?!”
樋口一叶忧心忡忡地望着病床上一动不动、那个像具栩栩如生的精致人偶的少女,对着身侧的立原道造说。
“别胡说八道。”鼻梁上贴着创口贴的少年皱着眉道:“诗音大人可是无所不能的港口黑手党的女巫啊。绝症这种脆弱的字眼,只可能出现在狗血电视剧里,和诗音大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绝症?什么绝症?我们诗音到底怎么了?”
风风火火骑着机车赶来的阿呆鸟头盔都没来得及摘就冲了进来。
听见这位港口黑手党‘信天翁’准干部的声音,立原道造和樋口一叶第一反应是立正站好看一眼他身侧有没有跟着一身战火硝烟气息的中也大人。
——现在已经是五大干部之首、拥有着‘副首领’权柄的最高干部了。
尽管中也大人对属下是没得说的‘有良心’,但是作为最强战力天花板,就连穷凶极恶的‘黑蜥蜴’十人长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
没有谁能在见识过重力操纵使双手插兜、压低帽檐、不费吹灰之力在几秒之内碾碎持枪武-装部队的血腥战斗场面后还能不怀着敬畏之心对待他。
“我也是瞎猜啦。”樋口一叶叹气:“从那天晚上,那场奇怪的落雪开始……诗音大人就陷入了昏迷。一直到现在。”
“我就说中也和诗音这两个家伙回来怎么也不出来和我喝酒。就算是太宰那个混蛋接手了港口黑手党,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才对。尤其是诗音,忙也不该忙到一通短信都不回。”
阿呆鸟摘下头盔,怔愣地望着躺在床上、这时候显得无比荏弱而过分精致苍白的少女。
他们已经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三天了。
那天晚宴结束的堪称兵荒马乱。
全世界各国几乎都在同一时间通报着世纪难得一见的奇观,就连四季炙热的赤道几内亚都在下雪,正处于盛夏的希腊居然也在爱琴海边看见了不该出现在地中海域的极光和七月飘雪。
在这场落雪结束以后,随之而来的是网络上一些层出不穷、政-府层层追堵删除试图拦截下来的帖子——
一些极少数人类开始声称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怪物’。
【坐标纽约,啊啊啊啊那只长得像只蠕动的蛆虫的怪物就在我家地下室救命!!!】
【急急急,有没有东京住上野公园附近的朋友啊,上野西处出口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变异大苍蝇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啊,这难道是我有精神分裂的幻觉前兆?!】
【我怀疑世界末日了——刚刚见证了一起车祸,我发誓我看见那个脑子都被撞飞的人变异成了一个比裂口女还可怕的怪物晃晃悠悠消失在人群里了!!!】
而那些人还有另一个共同点——他们开始出现记忆混乱。
比如说会有人突然冲向自己朋友的老婆,泪眼朦胧的对着朋友老婆说他是某某某,他们明明才是一对,她怎么突然变心喜欢上别人了?
世界各地精神病院的入住在短短几天之内出现了新高。
——横滨也毫不例外。
“所以今天和太宰大人、中也大人会面接洽的是什么人?什么什么咒术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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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