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 第7章 朋友

黄昏笼罩下的小县城，一辆电动车在路面平稳行驶，男生把着车头，目光认真，后座的女生埋着头，手压住被风吹得飞舞的试卷，默默演算步骤。

后视镜中，女生微皱着眉，树叶、黄昏、行人以及男生的目光从镜中擦过，女生毫无所觉，完全浸入了数学的世界。

等到电动车咻地停下，惯性作用女生往前一撞，酸涩的痛感和淡淡的肥皂香一齐涌入鼻端时，方知绿的思绪才从题目中抽离。

“到了。”

李闻白轻声提醒，身体往前缩了缩。

“哦，好。”

方知绿撑着车架跳下车，这一次比上一次轻巧。站定的那一刻，她还惦记着题目，试卷递给李闻白，她往前调了调眼镜。

“我大概知道解题思路了，要现在跟你说吗？”

“不，我得去超市一趟，你把思路直接写在试卷上，晚上我去找你拿。”

“好。”

“那我走了，谢谢你了。”

说完，李闻白拧动把手，刚停下的车子往前行驶一小段之后转弯，少年像阵风一般，轻快地朝远处奔去。

他的行事风格一向干净利落。

方知绿站在原地，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少年的影子都不见了。

其实该她谢谢他的。

-

回来得比往日早，进屋时，客厅内只有方子彦一个人。

听见开门的动静，男孩视线都没偏移一分，只一个劲儿黏在眼前的电视屏幕上，方知绿倒也习惯他这样，安静地进了屋，放好书包，她穿上围裙进了厨房。

在学校，夏天的气息还没有那么明显，在厨房里却格外浓重。

汤在锅里烧得冒泡，方知绿一手淋鸡蛋液，另一手拿筷子慢搅，加盐，拿勺子尝了口咸淡，她娴熟地把汤盛出，最后撒了一点翠绿的葱花。

肉沫茄子、黄瓜炒香肠、番茄蛋花汤，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桌时，方子彦仍旧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方奶奶坐在他身边，眼神慈爱。

“饭好了。”方知绿出声提醒。

“知道了。”

厨房里闷热得不像话，方知绿额发全被汗水打湿。没有胃口，心里也还惦记着那道题目，餐桌上，她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借口身体不舒服先回了卧室。

“那你记得等会把碗给洗了。”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方奶奶的话强硬地钻过门缝，溜了进来。

天色才黑了下来。

卧室昏暗，方知绿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灯光下，她摊开了李闻白的试卷。

这次试卷整体偏难，考试时她才写了第一个小问时间就到了，后面的题目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

本来她就决定周末把这个问题给弄清楚的，没曾想李闻白会要她帮忙。

她很少，有能帮上人的时候。

小心翼翼地展开试卷，方知绿拿出铅笔，在稿纸上捋清楚所有步骤，核算几遍确保步骤和答案完全无误后，才仔仔细细地誊了一遍。

没誊在试卷上，而是一张白纸上。

将纸夹进试卷，再拿了本书压着，做完一切，她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等缓过劲儿来，她又想起碗还没洗。

推开卧室门，一片昏暗，屋子静悄悄的，想必是奶奶又带着方子彦出去玩了。

方知绿也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色，她轻车熟路地溜进厨房，开灯，带好围裙，利落地把碗筷收拾完，再将灶台和地擦洗干净，一切弄好，又出了一身汗。

身上黏腻腻的，方知绿看了眼时钟，八点半，回家已经三个小时，李闻白还没来找她拿试卷。

继续等吗？还是先洗个澡？

犹豫了几秒钟，方知绿选择后者。

洗澡洗得不安心，她总害怕李闻白恰巧就在洗澡的时候敲门，方知绿自认做事是个不磨叽的人，但这一次，更是拿出之前两倍的速度，迅速冲洗完毕。

等带着一身水汽踏出浴室门时，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屋子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敲过门。

绷紧的一根弦松了下来。

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方知绿关掉浴室灯，回到了卧室。

未关紧的玻璃窗，微风由外往里灌，参考书压着的试卷被吹得卷起了边，方知绿侧着头擦干湿发，视线落在试卷上面。

她抽出试卷，在灯光下再次铺展开来。

铅笔淡淡的灰色字迹，李闻白貌似习惯直接在试卷上做题，空白处都打满了草稿，过程虽很简略，但正确率却很高。

从选择看到填空，只有一处，方知绿看到了与自己不同的答案。

不知道李闻白什么时候会突然敲门，方知绿本想写下她解这一题的思路，但又怕时间不够，于是拿出铅笔，圈起题号，列了几个式子，在旁边写了两个字。

数列。

整张试卷，除了数字就是符号，他应该能注意到。

翻过面，看了一眼后面的大题，答案都是正确的，方知绿合上卷子，却在合上的那一秒，瞥见几个汉字。

李景九。

三个字，字迹很潇洒大气，但却淡得快要看不见，九字写得很窄，尾钩却又拉得极长，看上去很是别扭。

像是个人名，她不认识的人名。

方知绿凝望着那三个字出神，思绪还未延展开，被两身闷闷的叩门声拉了回来。

应该是李闻白来了。

方知绿拿上卷子，匆匆跑至玄关。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点紧张，深吸了口气，她咻地拉开门。

李闻白手半举着，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未曾预料到她会开门开得如此迅速，四目相对，他整个人僵住了一瞬。

一秒后，准备敲门的手顺势掩住脸，他轻轻咳了一声，手很自然地放下。

“题解出来了吗？”

“噢，解出来了。”

方知绿递过试卷，“我把过程写在纸上了，你应该能看懂。”

“然后我看你填空第四题，好像忽略了一个细节，这一题应该要用到...”

“你一个人在家？”

李闻白忽地出声，方知绿抬头，发现他没在听她说话，视线越过她落在屋子里面。

“嗯，奶奶带弟弟出去了。”

“这样啊。”

昏暗的屋子，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皎洁的月光洒在客厅，陈列的家具整齐而安静。借着楼道的灯光，李闻白才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还是第一次见她穿校服以外的衣服，但看上去，日常的衣服反而不如校服合身。

灰色短袖没什么版型，领口被水洗多次，松垮垮地趴在锁骨上，更灰一点的裤子，裤管肥肥大大，衬得本就清瘦的女生像根青竹。

湿漉漉的长发往下滴着水珠，视线从发梢上移，到锁骨、到脸颊，最后落在沾着水珠的眼镜片上。

隔着一层玻璃片，女生的眼神纯净而懵懂。

李闻白垂下眼。

接过试卷，扫了一眼白纸上的解题步骤，他折好收起。

“下个月放学在校门口等我，放暑假，书那么多，你一个人搬不回来。”

“啊？”

方知绿眨眨眼，反应过来习惯性拒绝，“这太麻烦了，我一个人也...”

“不可以。”李闻白率先一步补充完剩下的半句。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这句话的语调很轻。

方知绿听着，觉得喉咙莫名发痒。李闻白低着头，过道的光线由上往下倾洒，在脸上投下阴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读不懂他的心思。

“好了。”

他忽然抬头，她适时地错开视线。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

后撤一步，李闻白转身向隔壁走去。

方知绿脑袋还乱着，学习的天赋貌似并不能共通于人情交往中，她不明白李闻白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什么时候他将她看成是朋友的？

思绪很乱，方知绿伫立在门边，眼神放空。

李闻白突然回头时，身体先于意识反应，她整个人绷紧，而后，慢一步看向李闻白。

“方知绿，忘记提醒你了，最近这片儿治安不太行，你下次开门的时候，先确认外面是谁，不要随便开门。”

“一个女孩子，这样很危险的。”

“噢，好。”方知绿点头。

但李闻白还没有动。

他直直看着她，看得方知绿疑心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得体时，李闻白才重新开口，语气有些无奈。

“所以，不要在这里发呆啊。”

“赶快回去，锁好门。”

-

再次回到学校，已是一天后。

方知绿照旧早早回到学校，这次班级比以往热闹，同学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她进门，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瞬间落在她身上。

众人的目光下，方知绿径直走向自己的课桌。

课桌上已经有人落座。

宋思棠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徐莹莹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在讨论些什么。

方知绿探进一颗脑袋。

阴影笼罩，宋思棠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知绿，下次要吱一声啊。”

“不过你来得正好，段考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你拉第二名多少分吗？”

徐莹莹默默比了三十。

“太有面了，啊，我们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

“而且这次我和莹莹的排名也涨了很多，多亏了你，回家又能领到钱了。”

“去不去吃菠萝，莹莹说请客。”

徐莹莹在一旁挥舞起了双手。

水果摊在校门口，校门口不如后门的梧桐街热闹，但也聚集了不少人。

水果摊不止一家，挑了一家人多的，徐莹莹挤了过去，菠萝三元一串，她拿了三串。

菠萝新鲜，黄灿灿的，拿盐水泡过。方知绿咬了一口，先是有点咸，而后清新的香味和甜味爆发在味蕾。

“好吃吗？”徐莹莹问。

方知绿点头。

“哎，还有哈密瓜，要不要吃？”宋思棠吃着手里的，看着摊里的。

“不管了，买一个，等会我们一起分。”

问了也是白问，宋思棠直接上手开始挑哈密瓜，徐莹莹揣着并不多的经验陪着一起挑，方知绿站在她俩身后。

湛蓝的天、干燥却并不闷热的风，头发被吹得撩动着脸颊，有些痒。

离晚读还早于是一起出来闲逛的同学、热情叫卖水果的摊主，声音交叠，是某一个夏日最普通的背景音。

但对她来说，很新奇。

过去两年完全埋头于书本、早已习惯的日子，方知绿忽然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枯燥。

要是更早一点和她们做朋友就好了。

朋友。

捕捉到这个字眼，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人的脸。

没来由的古怪感觉，方知绿摇摇头，极目远眺，而后，双眼睁圆。

李闻白出现得毫无预兆，一个转角，他单肩挎着书包就那样走了过来，校服外套敞着怀，白色耳机线从口袋延伸到耳朵，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风不断拂起头发，大概有些痒，他晃了晃脑袋，在某一个瞬间，脑袋定住。

他看到了方知绿。

方知绿也知道他看到了她，她立马低头咬了一口菠萝，片刻，她想起那两个字，又抬头，朝他晃了晃手。

几米远的距离，李闻白点点头，同样地挥挥手。

很小的幅度，像是两个人的暗语，并没有任何人注意。

打过招呼，李闻白走进校门，方知绿收回视线，发现哈密瓜已经挑选完毕。

摊主利落地削着瓜皮，宋思棠拿起一块瓜皮，舔了一口果肉的那面。

“不错，很甜哎。”

徐莹莹也拾起一块，送到方知绿嘴边，“知绿你刚才在看什么啊，望着校门口那边。”

“嗯，”甜丝丝的凉意沁入舌尖，方知绿弯起唇角，“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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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