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大人莫要动怒,楚某之前虽对她有疑,但毕竟她和以往已大不相同,她自称穆清妍,又与我形同陌路,若不是此行因突发事件而被迫露了马脚,我也不敢确认她便是钟凌。”
“还要再次感谢大人助我入城!”
“你好大的脸面!我可不是为了你!”
“楚某自然知晓大人与她的情意!是楚某万万不能相比的!”
听得此言,墨劲“哼”了一声,怒火稍减了半分。
楚尘风定是故意瞒着自己,那点私心,他又怎会不知。
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
他虽然平日里看楚尘风不怎么顺眼,但不得不承认,这人有一点,还是让他钦佩的,那便是虽表面浪荡不羁,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就如同当初钟凌甚至都不知他心意,他却能为了救她倾尽所有而不求任何回报。
这几年,他更是始终坚信她还活着,从未放弃寻找。
连他都自愧不如。
二人殊途同归,亦敌亦友,这些年相处下来,倒是多了一点惺惺相惜。
“自帝尊即位,为了杜绝东扶霍乱,稳固统治,已禁海28年,官家只允许官船出海,不许百姓出海通商。又因严禁民间私自造船,再加上多年无大战事,如今怕是连青城山庄,也只能打造供贵人把玩的短匕弯刀,首饰模具等生活用具这些小物件了吧。锻造业凋零至此,你置办文书时曾夸下海口说是为了我家公子寻锻造御敌良策,你可有进展?”
看楚尘风尴尬一笑,面带愧疚之色,他便知道是多此一问。
他又何尝不知,连当朝都头疼不已的事,又岂是一介布衣能解决的。
“如今流寇猖獗,频频作乱于海上,打劫官船骚扰沿海百姓,不日之前刚到的信州奏疏中提及,官府派兵剿匪平乱,甚至还有刁民横加干扰,私藏流寇助其逃逸,公然与官家叫板。帝尊震怒,欲派三公子前去督促严查此事,严令务必平此乱象。我家公子已愁眉不展多日了……”
“那为何三公子又要应了这趟差事?”
“岂是他要应的,若像往日那肥差,自有那二人相争,我们能侥幸得来的,都是费了一番大功夫的。但此次却不同。”
“几位公子中,本就只有我家公子势单力薄。母族无依,自己又不被帝尊所喜,别人只当它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避之唯恐不及,谁会来抢,更有甚者还会推波助澜,顺水推舟,结果自然是不讨喜的得之。”
“三公子必也不会甘心被人如此算计。”
“那是自然,我家公子说了,凡事皆有两面,此事虽看似劳神,但若成,也必然会是他千载难逢的起势良机,所以他才应了。”
“你之前承上的那本山庄锻造典籍,上面记载的楼船防御办法极为精妙,此行公子打算于信州试上一试,只是难免临事而惧,独坐愁城,毕竟这是一场豪赌,我们并没有几分把握。”
所以,他对楚尘风才多了一些期许,虽然明知他此行真实目的并非如此。
当日,为了营救身陷牢狱生死未卜的钟凌,楚尘风求救无门,铤而走险,携山庄私藏的战船锻造孤本求见墨劲,扣开了三公子府的大门,从此便有了与墨劲之间往来纠葛。
因私藏此书罪行甚大,楚尘风怕牵连青城山庄,不得已才叛出师门,自称此书乃自己机缘巧合寻得,与山庄脱了干系。
其实二人都明白此中有深意,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那日的情形如今二人仍然历历在目。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那日二人冲进牢狱,亲眼目睹钟凌容貌尽毁,武功全废,满身伤痕的蜷缩于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场景,也正因此,墨劲生平第一次忤逆上令,助楚尘风携人潜逃,原本以为能给她一条活路,谁曾想莫名藏于她身的伏虎令和不胫而走的消息,最终还是将她逼上了绝路。
往事不可追,但墨劲不悔。
只是白白便宜了楚尘风这厮,想来就有气,因此每每看到他这幅模样,都觉得气着实难顺。
拿起案上茶杯扔向他:“你的良策呢?赶紧给我去寻,不然我就治你假传上令骗取官家路引的罪!”
……
楚尘风自知理亏,边躲边作揖道:“是,是,是,楚某定当竭尽全力去寻!弥补我之过错,还请墨大人息怒!”
说罢不等墨劲回复,飞也似的遁了……
独留墨劲在那生闷气。
楚尘风回了住处,此刻林暮也已经回来了。
“公子,我已安顿好带回来的那些村民。公子可还有其他事安排?”
“这几日我会和落雪阁一起,查探蜉蝣村被屠的真相,你南下一趟,去一趟信州。”
“信州?我们前些日子,刚为信州官衙进献了一笔奉银,他们征集的由头,说是要为因流寇作乱而导致无家可归的百姓施粥,公子可是要查这笔银两的去向?”
“嗯,这些年我们一直为官家进奉银,本是想行善积德,但听闻信州百姓包庇流寇,对抗官家,若果真如此,那在有心人眼中,我们这奉银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把柄?我们是商号,虽不涉政事,亦不可为自己留隐患。”
“是,我必不负公子所托。”
“……这蜉蝣村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我知道公子要查定是为了钟凌姑娘,我也拦不住你,只是我不在,公子行事更要万分小心。我私下打听了,拦我们入城的人,是济仁堂掌柜独子的心腹,名叫王卓,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他这次竟敢当街拿人,可见身后不知藏了怎样的祸事!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那定是我们这种小商号无法与之相抗的大麻烦!”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去查。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我不会败光家产,会给你留下娶妻本钱的!”
……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莫要被美人冲昏了头脑,做事不计后果,以前她还是那般模样时,你就已经如疯魔一般,现在如此样貌,还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我能做出什么事来,你家公子我天资聪颖,八面玲珑,不会吃亏的!”
“切,这都吃了多少年的亏了,你看看你那名声,还能入耳吗!”
楚尘风巴掌一拍,突然说道:“哈,你此番话提醒了我,我这名声不佳,的确是个问题,我确实得去问问她,她要如何解决!”
林暮眼见着他家公子要溜,忙上前拽住他衣角跳脚道:“这都哪跟哪呀!我说的重点不是关乎名声,是这事牵扯到二位贵人,定是那滔天大事,公子真是魔障了,你怎滴从见了钟凌姑娘之后,脑子就又糊涂了呢。”
楚尘风拍了他一巴掌:“你南下自行小心便是,不用担心我,我心中有数,还有,记住,她叫穆清妍,不要再喊错了!”
楚尘风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儿,林暮气得连连摇头,嘴里念叨着:“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哎……”
这木头疙瘩一般的林暮又怎会懂得,想见一个人,一切皆是理由。
分别片刻,他只是突然想见到她了,想见便可见,这感觉真好。
楚尘风肆意走在司里街上,这里比屋连甍,人如潮涌,市集上的人摩肩接踵,呼买呼卖声不绝于耳,比起同样繁华却官号云集的彤安街,司里街更加有烟火气息。
今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如自己畅快淋漓的心情。
他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快步走到张氏荷叶包子铺,夫妻二人看到熟客来了,忙热络的招呼楚尘风落座,楚尘风谢绝后,让他们把每种口味的包子都打包上一笼,买了满满六笼屉包子,一手一提,又急冲冲离去。
那老媪望着楚尘风的背影,转头给自家老汉说:“老头子,你可有发现,今日这楚掌柜与往日有何不同?”
那老丈边整理笼屉边道:“有何不同?咦,我没有留意。”
……
老媪笑着回骂一句:“木头,有你也看不出来。问你原是多余。”
她转头又望了一眼,笑意难掩,心想:今天定是个好日子。
门庭若市的落雪阁里,求医问药之人甚多。
芬儿正在前厅巡视,看到楚尘风双手拎着吃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想起自家姑娘叮嘱过自己,以后这人再来,无需上报直接领进来便可。
于是,便迎上前去,带着他上了阁楼。
入了中堂,落坐点茶。
“公子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寻我家姑娘。”
“有劳了!”
待芬儿走后,楚尘风便将热气腾腾的包子逐个打开,把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包子,摆满了食案,一瞬间满屋香气四溢。
他甚是满意,于是托着腮,满含期待的等候着。
穆清妍迈入中堂,便看到满桌的包子,楚尘风在案前冲着自己招手,笑得无比灿烂:“快过来,尝尝新出炉的包子!”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的她,还是钟凌。
她混迹市集摆摊卖点心已多日,已经积攒了一些银子,于是便想着租个小铺子。
可开原的商铺虽多,但空闲下来的,要么位置不好,要么就是铺子太大价格太高,自己也租不起,遍寻多日,仍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都说阳城郡是原州城最繁华富饶的郡,可偏偏想在这闹市区找个小点的铺面,却那么难。
钟凌百无聊赖的走在大街上,无奈的长吁短叹,一边走一边习惯性的摩挲着自己脸上的疤,一不小心意外搓掉了最后一块痂。
脸上的伤基本都好了,结的痂也都掉了,虽然不像以前那般狰狞,但是痕迹还在,还需带着帽子遮一遮。
她徒步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不知不觉的穿过闹市区,越走越偏,远离了喧嚣,走到了一片户外园林,这里风景倒是怡人,街道上寥寥数人,远处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几个人,都在休息。
她也走累了,正想去亭子里坐坐,忽然听得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夹杂着一人的尖叫声:“马惊啦,大家快闪开呀,让一让!”
未等她有反应,便觉的一股气流袭面而来,那马蹄子好巧不巧挑着了她用来遮丑的帷帽纱巾,席卷着擦面而过。
帽子被薅起来甩飞了出去,忽忽悠悠飞出了几丈远。
眼看着这马儿就要一头扎进亭子里,里面假寐的人毫无防备,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惊叫连连。
就在此刻,只见前面白影一闪,自眼前飞过一白衣公子,他一把拽住了缰绳,用力往旁边一扯,那匹受惊的马儿“嗞溜”转了方向,硬是滑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住,那畜生貌似非常不满,一个劲地在那嘶叫尥蹶子。
惊魂未定的钟凌,捋着胸口顺了顺气,这才留意马背上还坐着位仁兄,身穿极扎眼的蓝花长衫,一手紧紧地抱着马脖子,另一手还死攥着缰绳,撕心裂肺地喊:“哎呦喂,你这喂不熟吃里扒外的畜生东西,想摔死你家爷吗?”
那马儿背托着那个蓝衫男子上蹿下跳折腾半晌,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白衣男子这才面向那亭子,对着亭中人连连拱手作揖道:“惊扰到各位,真是抱歉。”
亭中众人本已怒气冲天,但见这公子斯文有礼,衣着讲究仪表不凡,心想:不知又是哪家出游的公子哥,既没伤到,也不好多加责备惹麻烦,于是便悻悻唠叨了几句诸如“小心点”之类的话便作罢。
这人连声道歉后,松开那缰绳回身便向钟凌这方向走来,此人二十多岁模样,浓眉大眼,长得倒是英气十足。
钟凌做好了与他客套一番的准备,却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仿佛没看到自己一般。
心想:许是自己穿着这草色的布衣,又在草丛边站着,顺色了?没有存在感?
钟凌原本不想计较,但眼看着自己竟然就这么被一英俊公子哥无视了,又想想那差点踹到自己脸上的马蹄子,心想这要真踹上了,再来个二次伤害,那本姑娘的脸,岂不是彻底毁了。
不由得怒道:“喂,你是不是应该也给我道个歉呐。”
那白衣公子脚步一滞,仿佛受了惊吓,转头看了眼钟凌,愣怔片刻,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帷帽,赶忙健步走过去捡了起来。
帽子上面沾满了泥土,纱巾还破了一个洞,他面色潮红,尴尬的递过帽子,还未开口,只闻一尖锐的女子之声自旁边响起:“不是没受伤吗,你还想怎样?”
那语气傲慢无礼,极其不友善。
吆,这又是谁啊。
钟凌抬眼望去,原来后面还有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位红衣少女,肌肤赛雪,云鬓乌黑,面容娇艳光彩耀人,只是这美人眼下正一脸傲慢地瞪着自己。
美则美已,太过蛮横。
钟凌呵呵一笑道:“大美人,我这脸旧伤还未愈,你觉得,如果再来个新伤,我还承受得起吗?”
那美貌少女原本并未细看这装扮如乞丐一般的人的样貌,听得此话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估计万分认同了她确实伤不起。
于是,犹豫片刻,俯身往马鞍口袋里掏去,只见她一抬手,“嗖”,一个明晃晃的银锭子,便砸到了钟凌脚下。
“喏,赔你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