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医院,宁泊以直奔急诊。
已经晚上十点,急诊几乎没人,只有冷白色的灯悠悠撒下,迟暮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坐在椅子上,身体和整个背景几乎融为一体,衬得脸色桑白,他眼皮半耸,没有聚焦地看着地面,右手手心缝了三针,这会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在丝丝渗血,被随意搭在腿上,无人在意。
宁泊以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宁泊以出门着急,短袖外面套了件羽绒服,跑得头发都乱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蹲在迟暮面前,捏着他胳膊四处检查,说话声音带着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打你了?除了手还有哪受伤了?”
迟暮听到声音,眼神逐渐聚焦,对上宁泊以担忧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沈淮颂接到陆向榆电话的时候,就听到一句话,说迟暮和江永打架了,这会人在医院。
然后他原封不动地传给宁泊以。
宁泊以第一反应就是迟暮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平时文绉绉的,打起架来不得吃大亏。
检查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伤,宁泊以又轻轻捧着迟暮的手检查,皱着眉问:“这是怎么弄的?!伤口深不深?怎么还缝针了...都处理好了吗?是不是很疼...”宁泊以懊恼得自言自语:“废话,能不疼吗。”
迟暮垂眼看着宁泊以,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关心,嘴角扯了扯,哑声安慰他:“我没事,是我打他的时候玻璃不小心割了一下,他没还手。”
“能让你动手,他怎么欺负你了?”宁泊以小心捧着迟暮的右手,不知道该怎么替他缓解疼痛,眼里燃着怒火:“上次跑来挑衅,今天又作什么死了?”
迟暮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好似只要他说出任何一条江永作死的事情,宁泊以下一秒就会冲过去帮他还回来。
迟暮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眼里含着悲伤,嘴角朝下。
像是苦笑,又带着自嘲。
没有责备,无条件偏袒,这种被人护着得感觉有点新奇,迟暮从未体验过。
宁泊以被他笑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轻轻揉着迟暮的头顶,又移到侧脸,拇指摩挲着迟暮的嘴角,轻声哄道:“不开心就说出来,不用强颜欢笑,有我在呢。”
迟暮死死咬着嘴里的软肉,脸颊凹进去一片,直到出现一条凸起的肉条,被咬痕包裹着。
宁泊以感觉到迟暮在微不可查地向后移动,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疑惑,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问出口,附近一个诊室的门被打开,陆向榆和警察从里出来,走到迟暮面前。
“医生已经看过了,伤不重,但是对方不愿意和解。”其中一位警察说:“你们年轻人太容易冲动了,解决事情的方式有很多,动手是最不提倡的。”
陆向榆刚在诊室里又被江永气了一通,明明伤势不算严重,非得在警察面前龇牙咧嘴地叫唤,嚷嚷着要住院。
“麻烦警察叔叔了。”陆向榆忍着气跟警察保证道:“都是小事,一时冲动动了手,以后肯定不会了。”
宁泊以半天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但能让迟暮动手的肯定不是小事。
“是你先动的手。”警察又对着迟暮苦口婆心地劝:“我建议你们还是好好沟通一下,道个歉,都是学生,闹大了对你们以后也不好。”
“谢谢您,我会跟他好好沟通的。”迟暮点头保证道:“不会再动手了。”
警察这才放心。
陆向榆去送警察离开。当时动手后,在场的几个男同学一起陪着来医院,看两人伤势都不严重,毕竟是班长生日,陆向榆就给他们劝回去。
这会楼道只剩下迟暮和宁泊以,迟暮还保持着刚才面对警察的方向站着,宁泊以面朝着迟暮。
他们沉默了一会,迟暮抬腿往江永在得诊室走去,宁泊以紧随其后。
迟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宁泊以。
“我陪你去。”宁泊以说。
“不用,”迟暮摇头,“我自己可以。”
宁泊以皱眉看着诊室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
陆向榆回来后,眼睛四处找了一圈,知道迟暮已经进去找江永沟通,他过去坐在宁泊以旁边问:“淮颂怎么没来?”
“调监控。”宁泊以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
江永还歪歪扭扭地坐在病床山,头上贴了两个大纱布,嘴角一大片青紫。这会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看到迟暮进来了,他坐直一脸警惕地盯着迟暮。
迟暮无视他的警惕,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问:“你不愿意和解?”
江永闻言勾起一边嘴角,张狂道:“是啊,你敢动手,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迟暮了然,“这话我也送给你。”
江永眼神瞬间恶狠,“什么意思?”
“你可以接受不和解,我也不接受,你追究我打人责任,我追究你恶意侵犯他人名誉权。”迟暮眼里无波,平静地说:“包厢里有监控,你当时说的话都有证据,你做好被我起诉得准备。”
江永没想到迟暮这么豁得出去,一时哑声,嚣张得气焰被浇灭。
江永也不傻,迟暮动手时留了分寸,他这点伤,就算去伤情鉴定,迟暮不过是赔钱,最多拘留几天,而他当时那些话,要是真追究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迟暮就是进来跟他讲清楚,话说完了,他也没有再留着的必要,起身就往外走。
迟暮用缠着纱布的右手搭在门把手上,握住,然后转动,血从伤口渗出来,纱布红了一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答应和解。”江永突然对门口喊道。
门被关上,只剩一句淡淡地“哦”,飘进江永耳朵里,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江永打了个寒颤。
—
宁泊以出来的时候着急,晚上不好打车,就开了自己的车过来。
三人出了医院,找到停车的地方,陆向榆自动绕到驾驶座,宁泊以把车钥匙给他。
车子启动,迟暮和宁泊以坐在后面,一时无人说话。
刚在外面,陆向榆把事情经过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宁泊以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以为是江永和迟暮的矛盾,却没想到让迟暮忍无可忍最终动手,是因为他...
宁泊以抬手撑在额头上,眼睛一闭,看到的全是迟暮为了他跟江永动手的画面。
宁泊以颤抖着叹了口气,把迟暮的手轻轻拿过来检查,却发现纱布早已被血糊满。
“怎么一会时间流这么多血?!”宁泊以惊道。
宁泊以从旁边袋子里拿出干净纱布,他尽量放轻动作,把迟暮手上染了血的纱布拆下来,伤口足足有近四厘米,被线狰狞地缝在一起,伤口红肿,血从缝隙渗出来,流得满手心都是。
宁泊以这会感觉自己的手钻心得疼,他眉头紧锁,用碘伏把血擦干净,抹上医生开的药,再用干净的纱布包在伤口上,一圈圈缠绕打结。他把迟暮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捧着,以免车晃动伤口又裂开。
迟暮一直静静地看着宁泊以,看着他担心的样子,心里描绘他五官的每一处转折,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他紧紧抿着的嘴唇。
宁泊以的疼写在脸上。
迟暮的疼刻在心里。
手心贴着手背,迟暮仔细感受着来自宁泊以的温度,伤口连着心脏在跳动,迟暮嘴里泛着苦涩。
迟暮遇到宁泊以,是他二十多年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可宁泊以遇到迟暮,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非议、担心...
半路拐去KTV接沈淮颂,他一上车把U盘递给宁泊以,脸色阴沉得骇人。
宁泊以接过死死攥在手里,他转头看着迟暮,车平稳停下时,眼球干涩布满血丝。
迟暮客气道:“抱歉,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向榆半个身子都从驾驶座扭过来,摆手说:“哎呀,你客气什么,要不是我叫你出去,也不会有今天这事...”他越说声音越小,心虚地偷瞄沈淮颂。
“你还知道心虚?”沈淮颂瞪他,“老实交代,叫迟暮出去干什么?”
宁泊以也看他,刚他就奇怪,陆向榆讲了遇到江永后的所有细节,就是没说他和迟暮为什么会在KTV。
陆向榆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就是说不出缘由,“就...我和迟暮不能约着出去玩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看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宁泊以转头问迟暮,一瞬间三个人目光都落在迟暮身上。
宁泊以和沈淮颂等他开口,陆向榆则一脸紧张地看着迟暮,用眼神求他千万别说。
“就是出去玩的。”迟暮垂着眼睛回答。
好好好,一个两个都不说实话。
沈淮颂气得要捶陆向榆,陆向榆拼命躲开,嘴里大喊:“哥!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沈淮颂用拳头推了他一把,“还有下次?”
陆向榆抱着胳膊委屈保证:“没了没了!”
宁泊以无奈地看着他俩打闹,指尖点点迟暮眉心:“小骗子。”
迟暮抿唇,下巴埋进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