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第31章 第二幕 第十四场

第十四场

如同二人预料的，奥利弗从雷奈城撤军，赫隆巴选择放弃追击，直接返程。对于赫隆巴来说，他此前的主要目的是困住奥利弗，因此部队基本没有折损。但看到他红光满面踏入议事厅的样子，回忆起自己之前灰头土脸去了半条命的样子，还是让海德愤愤咬牙。

稍微给他一点安慰的是，隔日闯进霍克办公室的卡普雷可，看上去比赢下守城战又加班的海德还要憔悴。

因为发掘了海德高效的工作能力，用人不疑的霍克将许多日常事务交由海德管理。文书工作做得头昏脑涨的海德不得不进一步压迫斯派洛和喀米利，三人堪堪将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留给海德与霍克商议最终细节的时候，卡普雷可正巧撞开了霍克办公室的门。

“霍克阁下，我到了……哎，你好！”卡普雷可蓬头垢面，活像几天没洗澡，带着一身味道莽撞地敲开了霍克的门。

霍克对于这份不拘小节皱了皱眉，之前有过通讯，都知道卡普雷可近几日就能回城，不过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副尊容。考虑到自打爱德华去世，这位舰队指挥官就一刻不停地返航，又一路风尘仆仆从南部海岸赶回，霍克还是压抑了内心的批判：“旅途劳顿，辛苦了，卡普雷可阁下。这位是海德阁下。”

海德礼貌地致意，站在霍克的办公桌旁打量着卡普雷可，这位年轻的将领大大咧咧地招呼了一声，接着游魂似地走向沙发，恨不得直接趴下去。

看出他的意图，霍克用异常冰冷的注视严厉制止了。

由于一方常年出征，海德和卡普雷可基本没怎么照过面。

在帝国诸多高级将领中，这位仪表十分不修边幅的人是年纪最小的，尽管如此，却仍旧同时被霍克和赫隆巴认可为议事会成员，自然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

十几年前一场重要战役中，当时还是个小兵的卡普雷可冒死救下了身受重伤的爱德华，随即被迅速拔擢。而这位幸运勇敢的士兵并没有辜负爱德华的赏识，在此后的战场生涯中持续不断立功提拔。

爱德华的宏图霸业从不满足于眼前狭隘的陆地，他的海上舰队早早就在筹建，是当时已展露头角的卡普雷可主动请缨前去管理。他一手将原本零散的船只整合扩大，逐步形成一支庞大的海上部队，战舰数量已超过了两百艘。

随着舰队发展，船只的维护费用及船员的薪水又成为一笔庞大的开支，因此卡普雷可常年带领舰队在海上远征，既为帝国开疆拓土，又靠着劫掠维持基本开销。

被霍克阻止，卡普雷可只好杵在原地，撑着僵硬的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他脊背笔挺，四肢修长柔韧，没有夸张虬结的肌肉，海上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使得他的皮肤略显粗糙，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年轻的指挥官五官英挺，胡子拉碴，翡翠色的眼睛在灰扑扑的脸上熠熠生辉，让人能够联想到雨后森林那样充满生机的场景，一点也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霍克的办公室，霍克不得不敲了敲桌面拉回他的注意力：“卡普雷可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啥……”卡普雷可收回了四处游离的视线，看了一眼霍克，接着又颇感兴趣地移向海德，嘴上不停道，“就是回来了先和您打个招呼。”

“……”霍克看上去有点被气到，语气中透出一贯以来的发号施令，“就这？我以为你至少要和我汇报一些重要的事情。”

“特别紧急的，没有；其他的……”卡普雷可轻描淡写地抖了抖脏兮兮的衣服，“您确定要我现在这个状态和您汇报吗？”

“……滚出去洗澡。”霍克的嘴角抽搐着。

介于海德对霍克的了解，虽然表面看上去不客气，但他并未真正动怒，看来霍克和卡普雷可私下的关系很不错。

语毕，霍克又欣慰地看了一眼仪表风度无可挑剔的海德，嘴上都宽容了不少：“海德阁下，您的方案基本完善，正好卡普雷可阁下也回来了，威廉殿下的继任仪式可以着手布置了。”

海德满意地捏着无需更改的方案，和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卡普雷可一起离开了霍克的办公室。

就如同海德的陌生，这位舰队总指挥对海德也十分好奇，刚刚关上霍克的办公室门，他就上前攀谈。

卡普雷可的谈话随意，并不拘泥于繁文缛节，但是对于海德客套的回话也给予了十足的尊重作为回应，因此双方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聊得十分投入。

他的海上见闻丰富得令海德大开眼界，尤其舰队自南部海上基地出发，一路探查了许多未知的异域国家。考虑到他的足迹广泛，联系之前在西部的经历，海德找卡普雷可确认了一下：“阁下，您在游历过程中，可曾听闻名为‘黑暗神’的教派？”

“……我们信仰光明神、战神、海神……这一听就可疑的神是什么？”卡普雷可嘶了一声，“即使是别的国家也没有这么不祥的信仰，发生了什么？”

海德唔了一声：“请不要介意，因之前在西部发生了点事情，稍微有点在意……”

咕——

话到一半，卡普雷可的腹中雷声大作。

他懊恼地摸了摸先行抗议的肚子：“抱歉，赶着来见霍克阁下，我都没怎么吃东西。”

宝石般透亮的眼睛心虚地瞟了海德几眼，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海德轻笑出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我私藏了一些饼干，阁下要尝尝吗？”

卡普雷可轻呼一声，嘴上还在客气，手已经不自觉伸了过来：“可以吗？是奶油饼干吗？”

海德还没回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拆开，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海德无奈地看着饼干屑簌簌掉下：“您慢点吃，并没有人抢。”

“活过来了！”卡普雷可一口气干掉了半包饼干，发出满意的喟叹，他的嘴巴还被塞得鼓鼓囊囊，“海上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吃干面包吃得快吐了。”

海德从未出过海，对于海上贫瘠的伙食仅限于书本上的了解，看到卡普雷可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但是也能从途中的岛屿上获得补给吧，更何况还能领略异国美食。”

“在海上飘着的时间更久，新鲜的食物很少，要是有能够保险的措施就好了，魔法什么的……”卡普雷可说到一半，突然看向海德，接着用一种略显浮夸的演技表现道，“哎呀，海德阁下，我才想起来，您不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吗？您有兴趣出海吗？”

首次被当面挖角，海德谨慎地拒绝：“我更希望我的双脚踏实地踩在陆地上。”

“好吧……那您认识有哪位魔法师愿意出海吗？”卡普雷可还没有放弃，看来他对伙食的怨念真不是一般两般的，“虽然船员的薪水不高，但我会把我自己的那份也贡献出来的。”

海德评估了一下把喀米利打包送到海上的方案，觉得还是让人在自己手下打工比较划算，忍痛拒绝了舰队总指挥的邀约。

“那至少，有没有什么能长效保鲜的魔法装置？我真的不想三餐吃面包干和肉干了。”卡普雷可恨不得仰天长啸，对此，海德不得不在他的盛情鼓励下承诺将研发事宜提上日程。

卡普雷可闻言，感动得要死，将手中剩余的半包饼干慷慨地回赠回来。

海德干脆推拒了卡普雷可试图还回来的半包饼干：“不，不用了，您留着就行。”

卡普雷可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啊，抱歉，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乌勒尔经常骂我做事不动脑子。”

已经很久没有在芙洛拉城进行如此平铺直叙、没有弯弯绕绕的交流了，海德嘴角抽搐了一下：“乌勒尔？”

“我的副官，”卡普雷可舔着拇指上残留的奶油，想到副官的名字，身体不由抖了一下，“最好的副官，简直是天才……就是严厉了点。”

可以预料。

看着卡普雷可不拘小节的举动，海德脑中已经想象出了老妈子似的副官在指责卡普雷可的场景。

但是很快，斯派洛的冷脸——当他推过去成山的文书时——就替代了这位不曾蒙面的副官，海德悻悻地回了一句：“我的副官也好凶的。”

卡普雷可眼睛一亮，他一把抓住海德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战友：“是吧！虽然我也知道我毛病很多，但是他就不能改改说话方式吗！我才是上级吧？”

“……您洗手了吗？”

“哦，抱歉抱歉！”卡普雷可急忙松手，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手，“还好乌勒尔不在，不然我今天要被他骂死了。”

“乌勒尔阁下没有跟您一起回芙洛拉城吗？”海德顺着话题问道。

“嗯，舰队都停在南部港口，他要代我暂时管理，我得在这儿待到陛下的葬礼结束。”卡普雷可愤愤道，“放我一个人回来他担心得要死，就好像我走个路都能闯祸似的。”

这个抱怨有点微妙，海德匆忙转移了话题：“南部港口，是弗雷姆家的领地吗？”

“是的，繁华的港口都市，十几艘战船临时停靠一下也不成问题，”卡普雷可点点头，“等这里结束了我再回去，让船到基地会和，正好船员们也很久没回帝国了。”

卡普雷可还在那边聊着弗雷姆领地的趣闻，海德突然暗暗有些不爽：阴魂不散的沃尔夫。

由于帝国南部滨海，时隔几年就有海中魔兽上岸爆发侵略潮的“大海灾”，因此世代尚武的弗雷姆家被早早赐予南部领地，这不光是历任皇帝的恩宠，也寄望于他们能够保卫南部领地和领民。弗雷姆家族将这一使命完成得极其出色，也始终是帝国的大贵族之一。

前任家主就是爱德华父亲手下最强大的骑士之一。不过他膝下只有一位女儿：凯蒂夫人，而这位独生女不巧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反而投身经商。

这在当时是天大的笑话，不少家族完全不看好弗雷姆家族的未来，好在老家主十分开明，全力支持凯蒂夫人，而这位女士也有足够的营商天赋，将南部领地经营成为不逊于东南部的富饶领地，弗雷姆家的商会也一跃成为全帝国首屈一指的最大商会。

前所未有的成功让前家主毫不犹豫将领地传给女儿，不过这位商业奇才仍旧喜欢四处周游，反而将领地的事务全数抛给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前任家主的书记官——她大胆主动求婚的。

而更令这个武将世家欣喜的是，凯蒂夫人和书记官的孩子是一位具有魔法和剑术双重天赋的骑士幼苗，故事兜兜转转又回归原点。

乐意与否，关于弗雷姆家族的传奇故事早在在校时期他就了解得明明白白。

不要误会，并非他对于沃尔夫感兴趣，是他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在图书馆不幸地打开了一本传记，他在读到一半才发现居然是自己同学家族的故事，而传记的撰写人正是商业嗅觉灵敏的凯蒂夫人。她深谙民众的好奇心和讲述曲折故事的技巧，即使海德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本非常精彩的作品。

和卡普雷可的交流极其轻松，比起那些一句话绕十个弯的贵族们，他直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也可能他并非贵族出身，并没有这么讲究。

是的，这位舰队总指挥官，现任议事会的一员，是罕见的平民出身。自从救下爱德华一命之后，他就平步飞升，多次死里逃生，立下累累战功，明明没有显赫的身世，却位极人臣。

大家私下对他的称呼是：“幸运”的卡普雷可。

海德本来没有和他结交的打算的。此人立场中立，海上部队也游离于芙洛拉城的纷争扰攘外，既无法阻碍他的计划，对他的目的也没有任何助益。但也许是卡普雷可此人特有的魅力，也许是久违的愉快谈话，当两人分别时，已经称得上朋友了，甚至卡普雷可还承诺，会帮海德多留心一下“黑暗神”的话题。

感谢您的阅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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