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39章 西行送别

嘉兰皇城内，北冕帝气息微弱，浑身无力地躺在寝床之上。

大司命站在他身前，把灵力缓缓地输入他的胸口。他看着眼前这位空桑最高的领导者，此时面色虚白，萎缩着身体，看上去毫无一丝的生气。难道他的生命，也快走到了尽头吗？就如这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帝国，这个历经了几千年繁荣兴盛的空桑王朝，此时和它的领导者一样，正不可避免地慢慢走向颓败和衰落。

须臾后，大司命收起法术，指尖光芒转瞬间陨灭。寝床上的北冕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眼前的黑袍术法者，也是他的亲弟弟——时钰。

他看似万分艰难地咳嗽一声，勉强撑起身体，虚弱地叹息道：“又是你……救了我吗？”眼前这位他的胞弟，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一次又一次与天抗命，用九嶷至高的治愈术法，硬生生保住了他的性命。

大司命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北冕帝凄凉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的时日并不多了，尽管你一次次地为我疗愈，但我知道，这并没有用……”

“兄弟，告诉我吧，我……还有多久……”

大司命看着他，沉默不语，许久后才轻声说道：“至多……还有半年……”

听到这个答案，北冕帝似有些宽慰般地笑了，仿佛这个宣判他死期的结论，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害怕和恐惧。

“半年……”他喃喃道：“够了，半年的时间，让他继位，足够了……”

大司命自然明白他所说的意思，现在能够继承空桑帝位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呢？

“可是时钰啊，你的这个侄子，好像并不愿意呢……”北冕帝捂住胸口，又咳嗽了几声。

大司命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生在帝王之家，可由不得自己做选择。空桑的前途命运，只能由他来改变；帝国复兴的重担，也只能由他来承担。这是……生为皇室嫡长子的责任。”

北冕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因为我啊，是我让他寒了心，让他对这个无情的帝王之家已无分毫的挂念……所以他，不愿意再回来了……”

大司命眼眸低垂，神色凝重，并没有说话。

北冕帝苦笑一声，“他不愿意原谅我，所以也不愿意回来，这里，会让他想起痛苦的前尘往事，想起他死去的母亲，她是他的至亲至爱，却也是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大司命不以为然，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他不愿意回来，是因为这个红尘里，还有他依恋的人，若是没有这个人，也许，他会接受自己的命运的。”

闻及此语，北冕帝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但片刻后，又仿佛洞察般幽幽地笑了笑，“没有这个人……呵呵……凭你空桑术法第一人的本事，要让一个人消失，又算是什么难事呢？”

大司命目光沉沉，望向宫殿内侧那幽黑而深不见底的地方，良久后才出言道：“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凡事不可做绝。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从帕孟高原一路往西，人烟逐渐稀少，触目之景，愈显荒凉。连绵起伏的山丘之上，覆盖着不断流动的黄沙，狂风骤起之时，漫天黄沙席卷，遮天敝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官道之上，两匹骏马，拉动着褐色雕花木纹与厚重帘帷紧闭的车厢，一路奔驰而行。马上的车夫裹着厚厚的面巾，把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双精亮的眼睛，可他的头上，衣服上，仍是落下了显而易见的沙粒。呼啸的风沙肆虐张狂，车夫不敢怠慢，频频挥鞭策马，扬尘疾驰。

与外面狂暴的环境相反，车厢之内，却是干净整洁，没有落下一点沙尘。两位俊朗不凡的男子相对而坐，一青一白，如竹般挺拔，如雪般清雅，各有各的隽逸风姿。

青衣男子面有愧色，歉声说道：“少司命，青罡这次蒙您在帝君面前求情减罪，已是感恩不尽，又怎敢劳烦少司命亲自护送？”

时影不以为意，淡淡道：“青将军无需多虑，青将军是国之栋梁，帝**队的支柱，影爱才惜才，实在不忍看着一世英雄就此被埋没。”

青罡叹一口气，“少司命说笑了，青罡这一生，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

时影摇摇头，“青将军何出此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韬光养晦，藏锋守拙，真英雄岂会无用武之地，青将军大可不必着急，只需静待时机即可。”

青罡摇摇头，“少司命的好意我心领了，青罡助纣为虐，祸国乱纲，已是万人唾骂，千人诅咒之重罪之身，怎敢再有非份之想？”

时影道：“身为青族子弟中的佼佼者，实在不该说出这等丧气之话，你还记得我在九嶷山对你的说的话吗？”

青罡看着他，面上已是微微动容。

“永远不要辜负你身上的青蝠血脉，望你对青之一姓，珍之重之。”

当年的月夜之下，站在他身前的白衣神官曾经如此对他说过，这些话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耳边，他并不曾忘记。

“少司命……”青罡蹙起了双眉，神情渐渐严肃，“青罡明白了，我不会放弃初心，亦不会忘记少司命的慧心教导。如若还有机会，青罡必为青族振兴而竭尽全力！”

时影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青罡看了眼时影，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青将军不必顾虑，有话请直说。”

“我知道少司命已无庙堂之心，但青罡真的觉得，少司命若是成为了空桑的新主，那必是百姓的福气，帝国的幸事！”青罡坦然言道。

时影垂下眼眸，并没有答话。

“不知少司命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时影肃颜道：“不怕青将军笑话，我确实有脱下神袍，重入红尘之心。但……并不是为了皇室，而是为了心中所爱。”

青罡笑了笑，“少司命是为了朱颜郡主吧。”

时影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惊讶之色，但转而又释然一笑。

青罡道：“朱颜郡主与少司命之间两情相悦，我们都看得出，两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实在是天作之合。”

时影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只是青罡，喝不到两位的喜酒了，有些遗憾。”

时影淡淡道：“会有机会的，青将军莫要忧虑。”

青罡落寞地叹一口气，“可惜了，青罡此生，不能像少司命那样，和心中所爱相携到老。”

时影看着他惆怅的样子，大抵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忽然想起那时在九嶷山时，朱颜对他说过的话。

“师父，青罡如此正直忠厚之人，也不知道是着了那个白雪鹭什么道了，竟然对她念念不忘。我是搞不懂了，天下性情良善的女子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心机深沉，眼中只有权势的白雪鹭呢？”

“颜儿，善与恶，并不是绝对的，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看法。你所认为的白雪鹭身上的不喜之处，在青罡眼里，却恰巧成为了吸引他的地方。他们两个，同为庶出，境况相近，白雪鹭的计谋和算计，在青罡眼里，也许只是对命运的抵抗和无奈的挣扎。”

当时他如此之说，那个一脸懵懂的少女却只是气呼呼地看着他，“什么挣扎不挣扎，我不管，反正全天下的人都看出来了，白雪鹭善于玩阴谋诡计，就青罡那个傻子，还对她一往情深。总之，我就是看不惯！”

时影悠悠叹一口气，颜儿，就算你再为青罡惋惜而不值，他心中认定的那个人，却始终是白雪鹭。就像我，永远只会看着你，爱护你，此生不离，此情不渝。

……

半月之后，时影和青罡到达了空寂之山，一路上虽有些险情，但都被时影轻松化解。路途虽遥远，但两人志同道合，相谈甚欢，却也不觉得烦闷。

空寂之山，横贯了整个云荒大陆的西部，北起霍图部，南接狷之原，其山势雄奇壮阔，纵横千里。而空桑历代皇族的陵寝，就位于其中最幽深之处。帝王谷中安置的是帝后之墓，而其余庞大的皇族至亲，但凡是拥有皇室血脉的人，死后都被埋葬在这里。

时影望着万里黄沙之中绵延起伏的巍峨群山，心中百味杂陈，如此荒凉之地，青罡一人日夜在此，该是何等孤独与寂寥？

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时影上前一步，正打算与他话别，却看到青罡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头，傻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时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袭飞扬的蓝色轻纱，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

那是……白雪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