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内,半卧在龙榻上的北冕帝微微眯眼,神色冷漠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一群王臣。
“帝君,碧落海的鲛人之乱已经平息,请帝君息怒。”跪在首位的蓝族之王蓝田玉恭敬禀报,语音却有着微微的颤抖。其他各部藩王也是惶恐地低着头,一个都不敢抬起头来。
北冕帝嘲讽一笑,“平息?是谁平息的?你们怎么没人提起啊?”
白王偷偷斜过眼去,看了眼身旁的蓝王,只见他的额头已有冷汗不断渗出。
在青族叛乱之前,碧落海上的鲛人就在白川郡和望海郡的海岸线上频频骚扰,偷袭空桑的渔船,甚至于上岸抢夺民宅,烧毁建筑,杀死空桑的平民。这样的纷争持续了好几年,蓝族和白族也曾派出精英军队,大力镇压,可是那些鲛人们,就像蝗虫一般,灭了一阵,又来一阵,过一段时间就出来搞乱,让人头痛不已。而青族叛乱以后,帝国的兵力由于平定内乱的原因,大多损失惨重,鲛族觅得了这个良机,派出优良的船只和水军部队,对空桑南部的海防边界发起了大举的进攻。短短半月时间,就攻破了蓝族和白族设置的岸线防御,已有大批的鲛人兵士登上了空桑的领土。
蓝族和白族迅速派军队镇压,好不容易平定了叛乱,后续却有鲛人的主力部队来犯,敌方兵力强大,来势汹汹,一时云荒大陆局势紧迫,岌岌可危。
就当两族联手,还打不过一波又一波汹涌如潮的鲛人袭击时,碧落海的局势有了一个巨大的转折。有一支奇兵从天而降,神勇无敌,把鲛人水军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让他们被迫撤回了鬼神之渊以南,再也不敢轻易来犯。而这支天降奇兵,是来自空桑与碧落海鲛族中间的一个颇为神秘的古国——罗刹鬼国。
罗刹国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几千年来,没有人登上过那片土地,看到过它的真貌。关于它的一切,也只是来自于上古流传下来的空桑典籍中的只字片语。
“罗刹,恶鬼之伏灵之地,位于鬼神裂渊之口,呈岛屿状,四周遍布暗礁,浪高涌急,船只卷入其中,无一生还,如被恶鬼吞没。常闻鬼哭之声,枭绝凄厉,不绝于耳。故谓之:罗刹鬼国。”
这个神秘的罗刹国,几千年来从未现身,如今却突然出现,帮助空桑对付鲛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空桑泱泱大国,却连一个小小的鲛族动乱也平息不了,还需要一个国土面积还不及空桑一个州郡大的罗刹国来帮忙,这简直是丢尽脸面,耻辱难言。
本国的国难居然被外邦平定,这说明了什么?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六部政权的庸懦无能,那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白王和蓝王的惊惧是显而易见的,此时他们就如人类足底那微不足道的渺小蝼蚁,等待着这位空桑最高统治者的愤怒制裁。
就当白王和蓝王伏在阶下瑟瑟发抖,准备承受空桑帝君的勃然大怒和严厉降罪时,那个神色绝望的最高统治者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淡淡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吧。”
蓝王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白王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作久留。一时之间,六位藩王纷纷退下,包括由帝君指认的原青王的临时接替者——青族旁枝中的杰出之士青鹤。
一时之间,寝宫之内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北冕帝颓然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源自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繁盛壮大的帝国,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颓败和衰落,而他却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止。不过,这一切,又能怪谁呢?也许帝国的沉沦并不是他一人的过错,但作为空桑的君主,他又做了什么呢?他日日沉迷酒色,疏理朝政,放任六部奢靡**,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加速了空桑走向没落的脚步。
北冕帝深深叹一口气,太晚了,就算他现在觉醒,也来不及阻止这一切了,也无力再阻止了。
皇宫的深处,传来簌簌的脚步声,起初很模糊,后来渐渐地变得清晰。北冕帝没有抬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大司命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冷冷地看着他。
北冕帝落寞地笑了笑,缓缓道:“阿钰,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大司命淡淡道:“现在说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用。”
北冕帝叹一口气,“是啊,太晚了……”
黑衣长袍的九嶷术者看着眼前斜卧在塌上,如风中残烛般的男人,眼中的神情,深不见底,难以捉摸,“其实并不晚,皇兄,既然你觉得自己没用了,那就把皇位让给他吧。”
北冕帝一愣,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哈哈,是啊……你说的对,可是我该怎么做呢?他并不愿意呢!”
大司命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北冕帝放在塌边的一本滚金边奏帖,帖子装饰华美,十分引人注目。他拿起来,翻开看了一眼,思忖片刻后,突然势在必得般微微一笑,“他不愿意,那就把他推上去,一旦坐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你的意思是……”
大司命举起手中装饰精美的奏贴,问北冕帝:“这是什么?”
北冕帝道:“这是罗刹国鬼主的和亲邀贴,此次罗刹助空桑平定叛乱后,他们主动向空桑示好,欲娶一位空桑的郡主,已固两国万年安邦。”
大司命笑了笑,“和亲?不错……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北冕帝不解其意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大司命抬眼望向远处,意味深长地说道:“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美人?这个选择,就由他自己来做吧。”
长夜未央,月色朦胧,柔美无暇的月光如薄纱般轻轻笼罩着床榻。
此时夜已深沉,朱颜却毫无睡意,她轻手轻脚解开自己的上衣,借着不太分明的溶溶月色,小心翼翼地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着一朵雪寒薇花的印记,柔美而小巧的粉色花瓣,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如沉雪中悄悄绽放的明艳花朵。这是师父种在她心上的灵元,也是师父留在她身上爱的印记。想及此,朱颜就觉得脸颊滚烫起来,他竟然……他竟然……把自己放在了她的心口上,还是这么隐秘的位置,可真是羞死人了!
虽然房中并无他人,朱颜还是羞得把头埋到了被子里。师父都去了那么多天了,也没有给她捎来任何的消息,他现在还好吗?她好想他啊!他答应过她,让她在梦里也能见到他,梦里的他,又是什么样的呢?朱颜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渐渐地就进入了梦乡。
恍恍惚惚间,有淙淙的水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空灵而清脆,一点点渗入她的意识,就像是来自灵魂深处遥远的召唤。朱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无边无垠的水面之上,那水体透明晶莹,就像一片巨大的无色琉璃,朱颜踩在上边,像是被什么托住了一般,并没有下沉。她低头看去,只见水面之下,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浅粉色衣裙的倒影。
朱颜试着走了一步,水波便微微荡漾开来,发出轻细悦耳的触碰声,但神奇的是,她的足底,一点都没有濡湿,反而像是被一种极为温柔的感觉所包裹,如同踩在柔软的棉团之上。她很疑惑,这是哪里?除了四散弥漫如镜面般光滑的水域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到底是哪里?
朱颜看了看周围,扯起嗓子叫了一声:“有人吗?”可是她听到的,只是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声。
她无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个空间非常巨大,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没有人回应她,除了脚底清澈的水面以外,周围没有任何的东西。
朱颜越来越觉得奇怪,只能不断往前摸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她看到了一颗树,孤零零矗立在水面上方的一个小岛上。那颗树冠阔枝繁,看着就极有生命的气息。朱颜看着好奇,便凑过去看,只见它的枝干上,生长着一些明显的褶皱,看上去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呀?”朱颜轻轻地摸上去,感受着手指下奇异的触感,“大树,我觉得你好像我师父啊,我的师父想问题的时候,眉头也是像这样一般皱起来的。”
朱颜兴奋地围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你能帮助我,让我见到我师父吗?”
她使劲地盯着它看,可是那颗树还是默默地矗立在那里,并没有任何的回应。朱颜叹一口气,虽然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但终究是一颗平常的树罢了。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身子一歪,就势倚靠在了树干上,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大树啊,大树,靠在你身上真舒服啊!”朱颜正自言自语着,隐约觉得身后树干轻微地动了一下,她蓦然睁开眼来,发现眼前被一片熟悉的白色所覆盖。那个这些天来令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男人,就这样,一下子出现在她眼前。
朱颜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师父……”
那个白衣男子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和她记忆中的一般模样,俊美得似真似幻。朱颜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师……”刚想出声唤他,眼前的人突然倾身过来,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一手揽过她的脑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和她记忆中师父的吻完全不同,不再温柔而自持,小心而克制。他一反常态重重地压着她的嘴唇,根本不容抗拒,带着一种霸道的气势,如攻城略地般侵占了她的所有。她被吻得浑身绵软,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被他牢牢禁锢着,连转一下头都有些困难。
他的另一只手悄悄地抄入她的腰间,把她的身体往他这边一带,朱颜整个人就顺势贴在他的身上,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他的身体滚烫,热得好似要熊熊燃烧起来,就像原野里的一把火,猛烈而狂野,奔放而热情,不分彼此,把所有的一切灼灼点燃。隔着轻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有力而急促,那么真实,那么清晰,是他隐藏在身体深处无法抑制的情动,就这样,毫不掩饰,迫不及待地传递到她的身上。
师父……朱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了胸腔,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想要推开他,获得一丝喘息,可他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有分毫逃走的机会。朱颜被迫迎合着他,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仿佛无所依靠的浮木,放任自己在他的温柔之海里漂浮。
就当朱颜被他吻得几乎要窒息之时,时影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却并不愿放开她,唇瓣顺着她的秀颈,一路游走,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陶醉般嗅着她身体的芳香。
“颜儿……”他低低地唤她。
“嗯……”朱颜意识空虚,含糊不清地应着。
“嫁给我,好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温柔而又郑重。
朱颜只觉得一阵泪意自心底莫名地涌起,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她知道,师父会对她说这句话,她也知道,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妻。
风轻柔地拂过耳畔,她听到花开的声音,是身后的这颗树,它的枝头上,一瞬间开出了纯白色的朵朵繁花,花瓣迎风而落,如同雪花般飘散在风里。而就在此时,朱颜只觉得手上一空,怀中的那个男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师父……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去找寻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眼前却空空如也,只有漫天飞舞的雪寒薇花瓣,轻轻地落在她的手上,落在她的发间,也落在她的心里。
这是一场梦,朱颜知道,她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还在九嶷山的客舍内。她摸着自己胸口的雪寒薇花印记,是师父的灵元,让她梦见了他。梦里的那颗树,是师父的化身,那漫天飞舞的雪寒薇,是师父的气息,就这样,将她周身环绕。在梦里,他吻了她,不是前世的吻,不是未来的吻,而是真真实实,今生今世的吻。
所以,在梦里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她内心早已准备好的回答。朱颜微笑着轻轻地说:“师父,我愿意……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