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迟 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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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弗尼斯山上那个天然洞穴曾是多年以前地球人的期望，多年以后，它也没让地球人失望。洞穴深处储存着大量液态水，在火山内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水里发现了微生物，单细胞生命体，多细胞生命体，当确定地球生命不是宇宙唯一生命的那一刻，其实也没多么激动，因为事先早有迹象，预计无疑。

确定新生命的那一刻的标志意义被弱化了。

罗迟分析过这件事，那是很多年以前了，爷爷的爷爷都能知道，至于研究为何停滞不前，始终搞不清楚。

人们开始重新树立追求，找到或发现地外高级生命或地外文明才是大事情，才具有破天荒的意义。可以断定，贪婪与梦想需要一样的想象力。

从洞口的贰号基地到洞内湖水，一路深邃曲折，封闭幽暗，虽然洞内空间足够大，少有窒息感，有些地段却异常狭窄。况且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嶙峋突兀，一不小心就阻断了去路，总是要提放磕碰划伤。

这并不是一段让人喜欢的探索路程。

如果不是无途跟着，罗迟是不会接受这项任务的，因为任务本身不牵扯国家使命，属于自愿，但就是因为无途跟着，这项任务就变得有趣了。

越往深处走温度越高，洞穴外部的水体都封冻在了泥石中，混合在洞穴石壁的狰狞里。当可以感受到地热能量的时候，水也融化了，润湿洞壁，滴滴答答汇成小水流。

火山湖的水面被几个洞室分割开来，具体多大面积很难判断。即便不依靠灯光设备，也不是完全的黑暗，洞壁岩石上可能生存着一些会光的微生物，发出了点点蓝色幽光，但水体黑乎乎的没一点透视性，连成了一片死寂，看着十分吓人。

罗迟本能地贴近无途，甚至要抓住它的胳膊，不想它离开一点。取岩石和水体样本对无途来说太简单了，罗迟就没打算伸手。

这时候觉得它的无所不能的探测棒实在可爱极了，几乎愿意赋予一份灵性给那个东西，如同幻想我们自己挥出的金箍棒。

突然，扑通一声，无途竟然毫无征兆地跳入了看着令人特别恐惧的湖水里，一下子没了踪迹。罗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大惊失色，水面的涟漪都已经快平静下去了。

这家伙是疯了吗？他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可以深入这片水域探测，就是说，这片水域是受到人类保护的。政府迟迟不探测这片水域肯定是大有深意的，这点基本常识无途会不懂？

罗迟开始焦虑了，虽说这家伙曾见识了更大的水下世界，眼前的小场面不在话下，但那些行动都是在人类的指令下去完成的，有依规，还赋予了荣耀光环，这次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被赋予任何权限，他们违抗了政府的命令。

这家伙是要大闹龙宫吗？还是它私下接到了特别指令？都不太可能，它没理由瞒着自己。

深处的水面似乎波动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种怪声，很快又陷入死寂。罗迟独自站在岸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

这家伙会不会污染了水体？他们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它什么时候能上来？它会不会不上来了？彻底毁了火山湖，搅乱这个世界。

罗迟急的眼泪要下来了，失去了恐惧，只担心无途会不会上来。

很久之后，无途扑腾一下蹿出了水面，跃到了罗迟眼前。此前罗迟只能一动不动地傻等，此刻就要冲上前去捶打它一顿，但被它强大能量场裹挟的闪闪发亮的金属身体和那一双火眼金睛吓住了。

“你是疯了吗？这么干超出了我们的探测权限，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罗迟感觉自己的表情十分扭曲。

“谢谢你的关心，很高兴见到你生气的样子，罗迟女士！”它毫无迟疑地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是喜欢挑战政府的威严吗？”无途的气场纠正了罗迟扭曲的表情，气氛一下子和蔼了不少，可罗迟不喜欢自己的愤怒值被无缘无故地降下去，这样严肃的事不能被和稀泥。

“我的行为证明了智能机器大概可以不懂畏惧权威，很可能出现随机变异。”它竟然说。

“这是什么意思？”罗迟还是打算生气。

“希望我的行为能带给人类一些启示----程序并非天衣无缝----”

“这太愚蠢了----”罗迟无比惊讶，却来不及细想。

“资料我会传输到你的电脑上，你可以慢慢分析，具体行动过程我会详细汇报上去----我不希望牵连你-----”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合作伙伴，不离不弃的合作-----我难道是怕被牵连的那种人吗？”罗迟拉住了无途的手。

擅自跳入火山湖的出格事越想越别扭，却又搞不明白别扭的根源，这家伙不可能是愚蠢的，更不可能程序紊乱。

无途的探测资料太精彩了，很快让罗迟放下了顾虑。

水体里大概出现了几十种多细胞复杂生命体，相互关联而存在，静止蛰伏，分解过滤，游弋出击，这是属于火星的生态循环系统。

这个发现如盖尼米得和欧罗巴的水下世界一样振奋人心，一样可以被载入史册，甚至可以初步判定，在太阳系内，只要具备大型液态水世界的条件就会大概率演化出与地球相似的生命体系，而土卫二恩克拉多斯微妙的冰下世界没准才是一种特例。

政府为何推迟这个发现？他们早有能力，早有预感，却迟迟不采取行动，这么看政府的用意更不简单了，自己和无途的冒失行为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军事行为的罪责追究严苛无情，会不会是致命后果？

自己烂命一条，无途到底是一块铁疙瘩，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只是去发现，又不是去屠杀。先整理资料分析数据吧，弄个权威发现，有机会在上报，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成果就在眼前。

但要不要先汇报给黄为和罗斯呢？这件事冒然先说出来等于先出卖了无途，不说又怕隐瞒拖延产生更不良的后果。

算了，先不说了，让无途看着办吧！

反正这家伙是个厉害角色。

两天之后，罗斯找罗迟，说无途已经说明了关于擅自跳入帕弗尼斯火山内部湖泊的探测情况，具体资料研究工作先进行，时机成熟的时候汇报给他研究成果。然后就没了下文。

天啊！如此震烁古今的大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过去了吗？还是他根本无权判定。转念想想，天下之事重不重要，高不高级，要不要命本就是人为定义的，在定义的时候就彰显着权威，或许权威也有宽厚的时候，也可能不较真，尤其在这个什么都可能被包容的时代。

但罗迟还是不能放心，总想见到无途说点什么，却总是见不到。罗斯的平静之下会不会像火山湖一样隐藏着巨大的政府阴谋？无途被监押了？或者直接被肢解报废？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自己见识浅薄的经验不能判定什么。

位于艾斯克雷尔山的弎号基地是一个以操控机器智能为主的纯军事基地，保密等级极高，如罗迟，丁凉甚至罗斯都无权进入。

黄为可以进去，这让罗迟感觉很纳闷，这位老先生因为学识高，可能具有另一层的神秘身份。

他说在弎号基地看见了无途，高级机器人大概需要定期的程序校验与审核，它好像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罗迟更担心了，顾不得顾虑政府机密或个人颜面了，就想要详细地问问。

黄为老先生倒是没觉得意外，却也毫无热情。

“我不属于工程类机器人的校正人员，对跨领域的事一无所知---掌控智能机器人是一件相当麻烦且复杂的事，我还是觉得我们的研究更舒心。况且，罗迟女士，我觉得知道的更多并非完全是好事----它们的事不值得你去伤脑筋。”黄老先生一如以往的波澜不惊。

罗迟没法再问下去了，自行脑补着弎号基地对待程序异常的机器人各种冷酷无情的制裁，却又对使用什么手段模模糊糊。

弎号基地的存在简直就是社会不和谐因素中的一个怪咖。

没两天罗斯就让罗迟整理火山湖资料，传送给地球总部。看来事情还是十分重要的，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内在的利害。

看见无途从火星的如血残阳中回来，罗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为了这一刻，罗迟天天傍晚守在基地门口，不怕谁来笑话。

但罗迟还是忍住了没去打扰它，不知为何，潜意识认为无故打扰它会给它带来灾难，一种不该出现的灾难。

毫无疑问，它就是神话里的那只石猴，没有情爱，铁石心肠却无所不能。加以神话色彩，它就是天地间那个英雄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