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劳什子正道的碰头会似乎开了几天,宋梦雯没再来过。
宋清麟也好久没来了,该是还发着脾气。
灵云琢磨着,又翻开了书灵写的故事。
这几日似乎是进展到了秋蝉宗辖区内,身在和对方名义上有些过不去的天门宗,他平日里也听来了不少关于那边的趣事。
虽然好奇书灵会如何写,但为了阅读体验,灵云还是同往常一样先输入了不少基础知识,防它胡编乱造。
【......秋蝉天门,虽似异道,相争相向,难得相安,实无根怨,仍有互通。......】
【......登仙道不止一处,安太平难因一家。争为道修,让为天下,争而复让,能者担任,时局流转,起伏便是随天意。......】
正在秋蝉宗辖区内打探着消息的敖天看着这次玉中给出的情报,和这几天探听到的一对比,不由一时有些绷不住脸皮。
这......真的吗?
这些天因为从天门宗方向走来,一路没碰上好脸色的敖天心想。
“照你的意思,就是天门宗不行了,又要让位了呗。”
吊儿郎当的声音突兀响起,声量不高,却也没压着。
这是正道针对此次魔界动乱的预案商讨会,在座都是修行中人,这段话十分不客气地尽数入了耳。
一时场面有些尴尬,秋蝉宗掌门微微抬手制止,“庆安。”
那吊眼青年撇嘴轻哼一声,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出言讽刺的正是秋蝉宗掌门的大弟子,吴庆安,此次随行参加会议。
作为天门宗代表,也是本次会议的主席,宋梦雯只是平静地啜完了那口清茶,清脆的阂盖声响起,茶盏被稳稳放回桌面一侧,叩了叩那极品的木质灵器。
为了保密,会议使用的圆桌是一株不知年份的上古巨木炼制而成的空间灵器,可以由其认定的主人将参与人员拉入独立的空间。
空间会压制参与者的灵力修为,包括空间主人,但其可以全程监视空间内容,并决定人员的进出。
至于空间压制的程度以及牢固程度......得看使用者的修为实力。
而如今这个名为“谈间”空间灵器,如今的主人,便是宋梦雯。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将手放在桌上交握,玉白手指牵着指骨滚动,随意地提起了个无关的事。
“秋蝉宗的大弟子......还没有脱俗名呢?”
吴庆安的吊眼立刻眯起,警惕起来。
在他条件反射开口前,秋蝉宗宗主贺飞雀再次抬手,却是提早将他拦下。
贺飞雀自会议开始就一直阂着眼静静靠着后椅,此刻她才终于出声。
“宋梦雯,少来你那套弯弯绕。”
贺飞雀睁眼,灰白的眼瞳透出种无机质的死气。
她曾是天生的盲视,如今虽能动用修为辅助视物,却还是更经常阂眼遮住那改不了色的灰白死目。
虽然在“谈间”的范围内,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动用修为,宋梦雯的修为不足以压制所有人的灵力到无,只是她习惯了不依靠视觉修行,但此刻,她有些怒了。
贺飞雀瞪着模糊的眼,试图看清主座上那人的嘴脸,语义带刀。
“你明知道、庆安他的身份。”
——是秋蝉宗首徒,贺飞雀的关门弟子,还是......还是......
“你恩师琴台仙子与凡界医师吴可的独子,吴庆安。”
宋梦雯也定睛瞧她,“二位前辈皆战亡于那场仙魔之战,我又如何不知。”
“你混蛋!”
吴庆安彻底红了眼,要翻过桌来揍对面这突然提起他父母的坏人,却被一旁守正门的随行弟子摁住了。
“你干什么!”
吴庆安的挣扎无济于事,他本就天赋不佳,修为在此地是垫底,无力感刺激得他就要破口大骂。
按着他的那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冲他板板正正地摇头,“宋掌门并没有说二位前辈的不是。他们是英雄,你不要给他们丢脸。”
等到吴庆安安静下来,在座其余掌门瞧着这场面,都心里犯嘀咕。
只有被带来凑人数的天门宗随行弟子恍然大悟,偷偷瞧了旁边一眼,难怪不带宋清麟那个暴脾气的,原来是有更不讲理的在。
“你提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贺飞雀声音微哑,压着喉咙,感到有些脱力。
那个守正门弟子的话语,在场的人也都听见了。
“......没什么意思,”宋梦雯沉默一会儿,常年带笑的脸上神情浅淡,终于还是不忍心说出那些话,“他们不会愿意......最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这孩子怎样宋梦雯都无法多说。
只是无论如何,二位前辈都不会愿意看见正道因他们而陷入这种境地。
因分裂而被迫站队,内斗。
若不制止这个苗头,修真界的未来可以预见。
宋梦雯垂眼抿了一口茶,还是闭上了嘴。
直到一旁的随行弟子扯了扯他的衣袖,俯身提醒,“掌门,是否下会?”
宋梦雯这才恍然醒神,发觉会场已经安静了许久。
秋蝉宗的二位都止了声,吴庆安红着眼圈咬着牙,贺飞雀又阖上了眼,眼角的痕迹却显示了她方才的不平静。
左右瞧瞧那些挤眉弄眼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信号的掌门们,剑宗掌门见宋梦雯终于愿意抬头,直接就开口。
“宋梦雯,你们闭关那位还没有消息吗?”
视线都汇聚过来,宋梦雯没说话,只是端着茶盏又刮了刮茶面,将舒展的叶片拨开,又啜了一小口,心里只道早知道说是去云游了。
被惦念着的人此刻正窝在藏书阁的一处暗影里休眠。
暗绿的灵体点着荧光,团成一团缩在角落,却似是不安稳地鼓动着。
身为灵体本就形态松散,先前维持人形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认知里该是这样。
如今失了神智昏睡于此,便是连那副懒散模样也维持不了。
周围又拂过几星光点,聚不成形。
再一看,原来是整片藏书阁都漫着这点点荧绿,细碎光芒环着书架浮动,却连窗户也出不去。
忽然间,弥漫在藏书阁内悠闲浮动着的荧绿光点动荡起来。
似是感应到什么,转眼又跳动起来,撞融在一处,又弹出几团。
小东西们打着转从连接楼层的通道间流淌下,一条条荧绿的细流便这样汇聚成了长河,快到门口时又主动分流,列在两旁,可以说是夹道欢迎。
直到门外传来细响,门扉被缓缓推开,一个人影显露出来,荧绿光团丛丛,似是停住了活动,翘首以盼。
那人来时就是见了这幅景象,他有些好笑地走上前,跨过那对他而言并不算高的门槛。
见他进了藏书阁,光团们又活动起来,似乎泛了些愉快的金黄。
冲撞中,几星光团被甩飞出去。
就在它们即将触到尚未完全关闭的门口时,却是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以一个很小的角度侧贴上了门柱。
缓了缓,又很快追向朝楼梯走去的脚步。
来者步子很稳,脚步声咚咚,没有遮掩,似乎在刻意发出声音,意图提示自己的到来。
等他来到那团最大的灵体面前时,对方仍是一副软塌塌的样子。
着青衣华服的仙人无奈,曲起指节敲敲一旁的书架,那团荧绿的冰皮面剂才终于鼓动一下,翻出一双惺忪的睡眼来。
“灵云......你知道了?”
那团被称为“灵云”的灵体没说话,只是把眼睛又压了回去。
“你知道了。”没有回答,但那人自顾自肯定了猜测。
“我也知道了。”
“灵云”觉得烦,不耐地挪了挪身子,想要离开。
来人却伸手去抓它,把它捧在手心挟持住,不叫它逃避。
“......魔界易主,新的魔主没有那么些实力,小魔头割据林立,魔界要乱......”
他凑的很近,声音低低,却字句清晰。
“......修真界,也安稳不了。”
他目光灼灼,手心有些沁湿,“我知道你又卜了,不然不会又如此不稳定。你卜出什么了?”
“让我知道,让我们知道。”
气氛有些僵硬,许久没有回应,他还想再说,手里却失了力度。
啪。
那团灵体一下炸开,散成一片光辉。
一闪一闪,透着光,叫他再也捉不到。
于是这里便沉默下来。
来时热闹欢迎,走了,却无一丝活气。
小小的灵体团子浮动在空中角落,小心翼翼地追过来几分,却不再靠近。
其实来的时候,它们也没有多靠近。
行出门口前,他还是回了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淡得像是很早就死了心。
“有时我真是不知道,这一切对你意味着什么。”
说完便走了,迈出门槛,徒留几星光点追来,又被不知道什么力道转了回去。
丛丛荧光被堵在了这扇门后,离开的人没有得到挽留,就这样向前走去。
他走了很远,很远,没有御剑,走向的地方是他如今最熟悉的地方——掌门院。
待到天亮,还有一个会议要他主持。
但他还是只能将所有话题都往魔界本身引,往在座的各位身上引,好似这些表面东西就能解决问题。
不是,才不是。
这些都只是表象,是掩藏暗流的平静湖面。
自从几十年前的那个预言之后,不论面上是什么反应,内心的东西却都不可捉摸。
他只有将一切证伪......不,即使是证实也好,总之要将事情从灵云身上摘去,这样这些人的眼光才不会盯紧灵云,才不会一次又一次试探,灾祸才能停止。
只有这样——
他想,只有这样,灵云和天门宗,才能安全。
他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