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书灵再没更新过。
灵云震怒,灵云反思,灵云恍然大悟。
啊,该不是前些日子写的那俩字太过冷漠,伤了书灵的心吧?
可是,可是......
就那一点内容,就算是灵云也不知道能回些什么呀!
灵云捂着脸长叹一口气,身旁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
“怎么,整日里在藏书阁呆闷了?”
灵云松开捂脸的手,从指缝里看见的,是一张略显稳重的青年的脸。
神情倒是狡猾得很。
“你来做什么?是又有什么问题来了。”
宋梦雯不答话,反倒说起了不在场的另一个人。
“清麟前些日子跟我闹了一场,嗬,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灵云彻底松开手,表情称得上是无语。
“所以,你觉得他在我这受了气?”
宋梦雯但笑不语。
“别装神秘了。”
灵云无奈。
“我知宋掌门你重视他,自然不会有意去触他的霉头,只是......”
“但说无妨。”
“我可答应了他不在你面前说。”
灵云笑,手支在盘起的腿上,撑着脸瞧他。
宋梦雯明白了,“是和我有关系吧,你说我坏话了?”
灵云一听就有歧义,但他也不解释,只是道,“我可没觉得算坏话。”
这下宋梦雯也没办法了,只笑了笑,“那只能过段时间再看了,他可是个小心眼。”
“确实。”灵云赞同。
明明是宋梦雯被说了坏话,宋清麟也不是气他,怎么又是去宋梦雯那闹腾了?
误会也难免。
藏书阁没有座椅,宋梦雯没地方坐,于是只能靠在书架上,看着灵云露出揶揄的表情。
“怎么?”
“你这时不会是在想,用有歧义的话戏弄一下我吧?”
“哦?”
见灵云装傻,宋梦雯却像是心情很好。
“其实也无甚差别,虽然他一开始是气你说我坏话,可后来他生了闷气最后还是要气我。没道理的。”
“你就这么拿他没办法?”灵云笑了,灵体透出愉悦的淡黄。
“他不也拿你没办法。”宋梦雯也是笑。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灵云瞧他这样,不似先前几次来问卜时的死气沉沉,不由有些好奇。
宋梦雯瞧他一眼,低着头阂起眼提了提唇角。
“自是有好事。”
灵云懒得跟他打哑谜,只提起了在意的事情,“藏书阁什么时候来新书?”
“又想看话本了?”
“新功法难寻,若是没有,话本自然也可以,”灵云面不改色,“都是书籍,只是方向不同,不分贵贱。”
“如此——”宋梦雯慢悠悠拖长了音,许久没有下文。
灵云也不急,静静等着。
却听那人开口。
“这些日子里外面来了几波人,皆是为魔界动乱而来,想得一个心安。”
“找我?”
“是。”
灵云不禁失笑,“我一个困守方寸间的灵体,又能给得了什么答案。”
“你能。”
却是出乎意料的回复,语气坚定得让灵云不经侧目。
却看见执掌一宗的宋掌门目光灼灼,神情是说不出的晦暗。
瞧得灵云一阵难言,一口气堵在胸口几次,才缓缓开口。
“你昏了......”
“我没昏头。”
宋梦雯猝然打断,可要说下去的时候,又止住了话,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暗下来。
许久,才缓缓道出一句不相关的。
“......你倒好,什么都不顾了。”
从前的事,许过的诺,连带着那点希望,轰然间只留下了这缕不清不楚、落不了地的虚魂。
灵云实在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只感到他带了好心情来,走的时候却有些阴沉。
灵云心里琢磨,却也想不出些什么。
灵体透出沉沉的青,静静思索间仰头去看那窗外的星点。
宋清麟总是在白天来,宋梦雯来见他却是在夜里,两人好似说好了,总也不碰面。
只是一个是来瞧他灵体的状态,另一个却总是问些莫名的问题,总让人觉得他有些怅然。
哦,倒是有次他来,问了些灵兽妖王事情的那次,神情不大相同。
只是具体是什么情况......
灵云摸摸头,想不起来了。
回忆起来是很远的样子,只留下模糊的印象,从思绪间滑过,怎么也抓不住。
想不明白,灵云头疼的紧,随手又翻出藏起的生了书灵的故事书,去看时竟然又显出了新字迹。
翠点纹水镜,心知路是空。
却无一日怨,只愿此生长。
豁然睁开眼,敖天回望四周,依旧是之前的样子。
草木沙沙两声,侧耳细听,只道是林里的兔子在刨地。
小心起身,结痂的伤口微痒,牵扯起来又有些隐秘的痛意,只是他没去管。
本也是常事,丹药伤膏总是不够,身为剑修锻体是基本功课,身体强健,又穷,不是能娇生惯养的,扛一扛也没有什么稀奇。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朝计划的方向走去。
他的伤还没全好,可也总算不至为了那些闻着味就来的暗里的家伙躲躲藏藏,可以显出身形了。
这几日,他常有动弹不得的时候,孤立无援倒是常态,只是这次连自己也无法掌控,失了力气,只靠一股劲撑着。
实在难捱。
细细思来,却是想通了很多。
树叶葱翠,落一片下来,却还鲜嫩。
可不管它如何短暂,也只能是点出浅浅水纹,不甘地流走了。
无论怎样走,最终的结果也不尽满意,不过是到头来是一场空,可敖天想。
他想。
他不怨,也不想怨,他唯一的想法与执念,也不过是。
活长点,再长点,直到能看见仇敌样貌,还之以牙眼,然后一直走,走到生命尽头。
他不安分,他不怨,但他很强硬。
不去纠结那些细微的情感,无用,且是阻挠,不如动身去争夺、去勉强。
他个性如此,经历过这些年的打磨,更是将心思凝聚在剑尖。
劝不动,也无人劝他。
不是想要被他咬上一口,就不要拦路。
灵云决计想不到如此豁达的诗句出自对方这样的心思,表面上的平静内里却是汹涌的暗流。
但敖天实在惯于将真意藏于安稳的字句下,又不叫人瞧出他分毫野心。
如今落了笔,意识从玉里出来,他还有些恍惚。
自己真是这样想的吗?
他细细琢磨。
倒也没错,没骗人。
只是还有多少话没有说,没有说尽,他自己也说不清。
总是不能留下可抓的把柄,寸寸都要精心设计。
敖天抬眼,入目是翠色葱茏的山坡。
他这次又到了天门宗辖区的边缘,许是快到魔界了。
心里暗忖,他有了些计较。
他起身朝一个方向奔了几步,就见那地面植被渐稀,越团越小,直到视线尽头,已是荒荒的贫瘠。
这就是魔界。
敖天暗念,心说与片焦土无甚两样。
又想魔界那些所谓的头领就这样一片土地,实在也是穷苦,与他这兜里没一处响的散修不遑多让。
瞧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迈腿,敖天心知魔界不是好相与的地方,能在这些个大宗门辖区内窜窜,好歹也有些灵气可用。
若是进了魔界......
思及先前碰见过的几个修岔成魔,不得已去了魔界几年又回来的魔修,敖天皱眉。
早先从凡界见他们时,虽是魔修倒也安好,可去了魔界回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叫人心惊。
魔界这地界绝对有煞,连修了魔的都活不成样子,更别说他个八字犯冲的。
掩下心中探究的思绪,敖天垂下眼。
不着急,他命长着呢。
时间差不多了,敖天侧头轻飘飘给了一眼,于是只一瞬,他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匆匆赶来的大部队没见着人,只能铺开来找,领头那人紧盯着不远处荒芜的黄沙,用传讯灵器朝所有人叮嘱。
“细点找,别叫那人从眼皮底下溜了。”
话是如此,可谁都知道对面是哪。
若那散修自己入了那地界,自是死路一条,可他们要也跟上去,死的就是自己。
只是王家那孙子实在叫唤得紧,不然怎么会派出这批人马来这处干这么不讨好的活。
要不是那人背后那位......
领头的没再细想,只道那位又如何,这会碰上这种情况,底下的再是寻思,也不会多卖命了。
差不多三个时辰后,毫无收获。
领队的瞧瞧西斜的日头,传声收队。
也不管结果如何,反正上头也没法怪罪。
说到底还是王家那少爷学艺不精,还害他们堂里缺了人手,能出这趟已是给足了面子......
此时敖天早已走远,谁也想不到他早早便绕开了那些人来时的包围圈,做下的痕迹全是不同方向。
也是那些人来的晚,不然他也没那么多精力拖着伤体做这些伪装。
如今他正绕着魔界的边缘,从天门宗辖区走向秋蝉宗地界。
天门宗和秋蝉宗,说来这两个宗门可以称得上是一对反面。
天门宗走的是明确门槛,广收弟子,公平筛选,有教无类的路子。
而秋蝉宗的门生却常常来源混杂,入门标准随收徒长老心思定,入门后的待遇也和收徒长老本人挂钩,与宗门本身名气没有太大关系。
虽是这样极端差异的管理模式,但实际来说,二者的实力都不弱,不如说强得不相上下。
只是这修真界总是要推一个标杆,于是风水轮流转间,这个位置就在这俩宗门转悠。
一方起了势,另一方就被忽视,倒也是常态,但也只是成了在野,真要往死里得罪也没谁有底气。
这样不对付的两个宗门,地盘却是连着的。
此刻,敖天停住脚,再往前几步就要迈进它们之间的那片被视作分界的江流了。
他不再前进,却是愣在了那里。
这条江流名为当鸣江,乍听有些奇怪,可当见到这条江河实际的景象后,就会明了名里的意境。
江面辽阔,因前些时日的暴雨而泛黄的江流翻着白浪朝两侧的崖岸拍去,一下、一下,爆出震人的哗哗声,层层叠叠的水流冲击卷起,发出合吟般的轰鸣。
两岸青绿的色彩映照不上去,江水本身的内容盖过一切,浪被卷到天上,再落下,却像是当鸣江在叩天门。
——叩天门。
以它的浪,以它的身,以它隆隆作响的轰鸣,冲击着那片高远的天际,以一种激荡的姿态,嚣张而狂野,朝变幻无常的顶上发问:
“登天,如何不可?”
敖天立在河道旁不远,时不时有翻卷的浪花在他眼前携风而过,撒落些稀碎的水珠。
他却也不避,只感到丝丝潮意席卷着他,那登天的浪好像也把他带了上去,恍惚间似乎有细微的远山钟声传来,使他惊醒一瞬。
炫目的胜景里,被折射的光晕晃了眼睛,观景的游人情不自禁地轻语。
登天。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