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假期 第22章 推心置腹

方缘眉头微皱，沉吟道：“嗯，让我想一想该怎么说。”

她接了杯水，轻抿一口，“其实都是好早之前的事了，那还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孩子。”

“我当时也年轻，前面才带了两届学生。和其他老资格的教师比起来接触的学生还是太少了。当时还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所以对每个孩子都挺上心的。”

“那个小姑娘，留着男孩子模样的头发，总是看起来倔倔的。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孩子肯定很有性格，之后多注意一点她。因为其实太有个性了，反而很难融入任何群体，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多少都需要社交的。然后这个孩子呢，话又少，我就说多关心她一点。”

夏柏远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脑中想到的却是高中时沉默寡言的洛渔。

“最开始本来以为她的性格会比较烈，但其实这个孩子特别听话懂事。但整天都看着闷闷不乐的，我就在想是不是因为有抑郁倾向所以才不开心。我大学是读的师范类的汉语言专业，当时就有门课是专门讲心理教育的。我就和她说，有什么事可以跟老师说，老师可以倾听，不会和任何人讲，只要你愿意。”

抑郁倾向？夏柏远皱了皱眉，难道洛渔是因为不开心所以才话少的吗？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观点，内向又不是一种病，但家庭环境有时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后面她来找我谈心，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喜欢女生。其实我当时内心是很惊讶的，特别不理解。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呢？女生可以喜欢女生，但那也只能是友情方面的喜欢。我就问她是不是把友情当成爱情了？毕竟，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情况。”

夏柏远这时突然问道：“所以，你是厌恶，不赞同这种取向的吗？”

方缘摇了摇头：“说得有点严重了。当时不算厌恶吧，就是突然碰到一种你从未了解过的新事物，面对一种未知东西时的恐惧和震惊。”

“后面我又去查了查这方面的资料，像经济发展得早的国家，这种同性恋方面的研究反而更成熟，有些国家同性结婚甚至是合法的。我又查阅了一些我们国家这方面的资料，发现其实在我们国家，同性恋群体的数量也挺多的。还有很多男同性恋出于家庭方面的压力而选择和异性结婚，我当时就觉得真没必要。真没必要这样。既然喜欢同性，又何必通过骗婚伤害别人，最后反而连累了整个家庭。当然这个又要谈到社会研究上来了，我扯得有点远了。”

夏柏远心脏跳得飞快，整个心都是悬着的，人生头一次有种逃避的想法。他不敢继续听下去了。如果方缘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男生，她会怎么样，会很难接受吗？

方缘又继续说道：“后来我就接受了这个孩子是同性恋的事实，后面她也经常来找我谈心。我才知道，原来因为她喜欢女生所以让她感觉自己很奇怪，融入不了人群。她和父母说过自己喜欢女生的事情。有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人真的不适合当父母。”

“嗯，这样说可能有些太绝对了。确实，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感到不能理解是正常的反应，但是却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冷处理这件事，威胁孩子以至于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这种我是挺不理解的。毕竟家庭对孩子三观的塑造还是很重要的，还涉及到心理方面的问题。我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因为家人而感到痛苦，因为自身的痛苦不被家人理解而受到第二次伤害，这会让我很心疼。”

方缘说完竟然有些泪眼婆娑，她抽了张纸擦了擦眼角，摆手笑道：“说得有点多了。职业病又犯了。”

夏柏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酸，喉咙哽咽，他开口说道：“如果那个女生是你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呢？”

方缘沉默没有说话，她思考了会儿，才认真地说道：“嗯，如果我是她的妈妈的话。对于她的性取向，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是她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感到痛苦，那我会支持她去寻找解决这个痛苦的方法，会支持她深思熟虑后而做出的选择，重要的是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因为我是她的妈妈，她是我的孩子，我会让她知道家人是她永远值得依靠的。”

夏柏远突然觉得之前的忐忑不安其实是没必要的，其实出柜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知道他有爱他的家人。

爱或许能够理解和包容一切。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方缘本身心思就比较细腻，她大概也是品出了点什么来:“柏远，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夏柏远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睁开眼睛握住方缘的手：“妈，如果你的儿子喜欢的人刚好是男生，你该怎么办呢？”

方缘嘴唇微张，这个消息还是有点震惊，她消化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其实刚才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了。”

夏柏远低头看着只剩汤底的面，还有已经凉了的韭菜炒肉。他轻声说：“对不起。”

“我可以看看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吗？那个你喜欢的男生。”

夏柏远倏地一下抬头，眼睛有些湿润，这是他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打从他记事以来，他自记事起就没有哭过的记忆，从来没掉过眼泪。他现在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夏柏远摇了摇头：“我喜欢他。我们现在还没在一起。不过我打算追他，从明天开始。”

方缘擦了擦眼泪：“说什么对不起，妈妈不说说了吗，我会支持你的选择。”

夏柏远竭力地将眼泪给憋回去：“妈，我喜欢男生，你不难受吗？”

“柏远，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有主见。从小就看出来了。所以，其实你做出的这个选择，我是相信你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而且，比起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妈妈只在乎你快不快乐。”

方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又扯了张纸来擦拭眼泪，“妈妈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喜欢我的孩子能觉得家人是永远值得依靠的。”

夏柏远抱住方缘，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妈，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么多。

但是谢谢你，谢谢你的支持和理解。

一旁的狸花猫疑惑地看着小主人和老主人抱在一起泪流满面的场景，它支起尾巴跳到餐桌上偷偷舔着盘子里的炒菜。

方缘破涕为笑，招手向狸猫挥：“唉，下去。不是才吃过猫粮吗？”

夏柏远也笑了：“我先去洗碗，等下我来喂它吃东西。”

“你先去洗吧，我来喂它。”

夏柏远边收拾碗筷边说道：“我爸那边......”

方缘：“我会和他说的，但到时候还是得你亲自去跟他讲。”

夏柏远：“嗯，我知道。”

方缘：“柏远，其实你喜欢女生也好，喜欢男生也罢，最重要的是你过得开心。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开心就好。其实你跟我说这件事，我还是挺欣慰的。”

夏柏远拿盘子的手顿了顿，“妈，谢谢你。”

方缘喝了一口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还说谢谢呢，今天是第几次说谢谢了？”

凌晨两点，夏柏远躺在床上看着墙上基努里维斯的海报，心脏砰砰直跳，大脑处于兴奋状态。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他今天居然向他的父母出柜了。这也有点太...费心脏了吧。心脏承受能力不好的人，他不太建议当面出柜。有点刺激。

但是出完柜后，他反而更加放松了，心里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底气。他很感谢有个爱他支持他的家庭，不管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至少他知道，在他身后有一个可以永远停靠的港湾。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褪黑素，蓝莓味的，倒了两颗吞下。他现在情绪太亢奋了，一时半会儿肯定睡不着，只能借助药物入眠了。

他又重新躺回床上，点开微信，又点开了洛渔的聊天界面。他现在无比怀念他们在川西的时光，以及民宿的单人床，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以及他时不时就会红透的脸颊。可爱又乖巧。他的礼物还没送出去，他就离开了。

夏柏远在手机键盘上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凌晨两点三十一分。

夏柏远：【明天下午可以见个面吗？】

第二天一早，夏柏远醒来时已经是十点钟了。因为昨晚睡得太晚了，所以七点闹钟响的时候他都没听见。

他洗漱完，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方缘已经在厨房里备菜了。她正在削芋头，看见夏柏远出来说：“起来了？先吃早饭，锅里还有几个土豆包子。要不吃了午饭再走？今天中午做你最爱的芋儿鸡。”

土豆包子？方缘真的给他做土豆包子了。

其实方缘做的土豆包子味道和新都桥的土豆包差很多，少了一点民族风味，土豆馅儿有点太实了，不过还是好吃的。方缘应该在里面放了猪油，所以吃起来也有股香味。

夏柏远觉得还真是奇妙，就像以往每一次平常的早晨，方缘在厨房里忙活，如果夏鸿在的话会在厨房里帮着方缘打下手，而自己则是在客厅里打扫卫生。

真的是很奇妙，昨晚他居然在客厅里前后向方缘和夏鸿出柜了。

夏鸿今天早上去医院的时候，估计还在消化这件事，毕竟他爸的接受能力相对他妈来说弱了一点，但是他仍旧是支持夏柏远的。但是夏柏远知道，这还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

夏柏远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消息，基本上都是高一明给他发的消息，偶尔有几条是蒋顺和其他同学的，他并没有收到他想要的消息。

嘴里的芋头都不香了，土鸡肉也吃得没劲儿了。

“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好吃吗？”方缘说完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挺好的啊。”

夏柏远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很好吃。就是刚刚在想一些事。”

方缘夹了一块鸡腿肉放进夏柏远的碗里：“什么事吃饭的时候还在想？先吃，等吃完饭后再想。”

这时消息提示铃突然响起，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显示人是洛渔。

夏柏远立刻划开屏幕，点进聊天界面。

洛渔：【抱歉啊，我今天下午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