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赋 第36章 处心积虑

夜风渐冷，顾曦的笑声在风中显得愈发凉了，他道：“惭愧惭愧，不想在神月小姐眼中曦还当得起俊英二字。想来若是小姐玉殒香消，上天一定更为感触，届时只怕要天地变色，六月霜飞，山河崩颓，民不聊生，你说是也不是？”

裴台月顿了顿，对他认出自己并无多少惊讶，只冷冷地抬眼道：“我本没想怎样伤你，现在却改了主意。”

顾曦笑道：“怎么，小姐现在舍不得杀我了？”

“不”，裴台月樱唇耸动，玩味道：“我自来没有残人身躯的喜好，不过这一次……”她歪着头，水眸灵气流转，笑容粲然道：“我要割了你的舌头。”说着琴弦绕指，划过一丝细碎的银光，映得她脸上的笑容倍添霜意。

顾曦摸了摸唇，叹了口气：“噢，原来小姐是嫌我话多。”

“话多并不紧要”，裴台月道：“只是你这毛病同我一个生平厌恶的人一模一样，我瞧着分外生气而已。”

顾曦当即不满道：“那好不公道，小姐不去找他，却来割我的舌头，难道瞧我是个文弱书生好欺负？”

裴台月望着他，见他虽表情夸张，眼底却无一丝惧色，反而有些有恃无恐，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竟还有几分洋洋得意，心中很是不解，不禁细细打量着他道：“公子这样拖延时间，难不成以为自己能撑到楚将军赶来相救？呵，莫说楚铮现在仍在呼呼大睡，便是他站在这里，以他现在的状况，难道还妄想从我手下救人？”

顾曦头摇地很是坚决：“你舍不得杀我的。”

裴台月闻言失笑道：“凭什么？就凭你那副俏模样？你当我花痴啊？”

“小姐娇艳如花，怎不叫人发痴呢？”顾曦挑眉，他声音微低，桃眸中闪着水光，含笑看着她。他如斯俊才绝色，寻常看人一眼，便已使得无数少女动心，更何况如现在这般含情脉脉地盯着人瞧，便是再懵懂无知的少女也知他是在**。

裴台月却瞬间失笑，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除那素日无半点正形的流风，还没人敢当面如此调戏她。但楚楼风武功卓绝，自有所恃，这小子凭的又是什么？当即幽幽道：“只可惜，我生平最爱的便是辣手摧花。”她话音一落，恰一道水浪涌到岸边，登时臂伸翼起，脚尖划过数朵浪花，转瞬已至顾曦面前。

顾曦眼见她如初笋般鲜嫩的手指微微前趋，一道银弦便如细电般朝自己的颈子勾了过来。

顾曦微微一笑，手臂微抬，腰间的瘗剑缓缓出鞘。裴台月的来势有多急，他的剑就有多慢，但这一快一慢之间，却配合得恰到好处，只听“铮”的一声，琴弦恰好到他颈前，却敲在瘗剑的剑背上。

裴台月一愣，一触之下，剑上却并无丝毫内力传来，心中不禁暗道奇怪，不知这小子是怎么蒙上的。只见他给琴弦击得朝后仰去，眼看就要栽入水中，裴台月当即手指宛转，琴弦卷上剑身，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顾曦给她扯得淌水奔了几步，手腕生疼，当即给她反手凌空夺了瘗剑。还未叫出声，只觉颈上一凉，低头一看，剑锋已横在自己脖颈。顾曦目光闪了闪，有些失落地道：“他们都说只要我笑一笑，这世上没我迷不住的女子，看来都是哄我高兴的。”

裴台月哼道：“这话倒也不是骗人，男人生成你这副模样，不是仙神也是妖孽，我好心送你早点超生，以免为祸世间。”

顾曦忙不迭朝她怀里靠去，避着剑锋叫道：“哎哎哎，你说好的不伤我的，你堂堂一个招魂尊使，说话可不能不作数。剑别靠得这么近，你仔细割破了我！”

裴台月冷眼看着他故作畏惧抖着身子在自己身前蹭来蹭去，伸手一把将他按住，剑锋又迫近了些，顾曦颈子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她嘴角一浮冷笑道：“破了又怎样？”

顾曦忙叫道：“疼啊，你这女人不怕疼的吗？噢噢噢，我知道了，你压根儿就不是女人，故意戴了张女人的面具你想干嘛？想勾引楚铮？我说，那你还是死心罢，你看他那张不解风情的脸上哪里有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样子？你忘了在桓玄的船上他是怎么摔你的？疼不疼疼不疼？噢我忘了你不怕疼。”

裴台月用剑背朝他那开闭不停的嘴上拍了拍：“我看你这舌头真是不打算要了。”

顾曦嘻嘻一笑道：“你给我亲一下，我就把舌头给你也不妨。”

裴台月见他还有暇调笑，哼了一声：“有时我真怀疑你哪里来的胆子？难道你当真不怕死？还是天生好色成性，连生死也不顾？”

顾曦理直气壮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叫你勾引我的？”

裴台月登时瞪他反驳道：“我几时勾引你？”

顾曦道：“谁叫你那么香，又靠我这么近？我不愿意，便勾着我的脖子抱着我；我要走，非拿剑逼着我，你比教坊的花魁还厉害，不叫勾引叫什么？”

裴台月闻言怒极，但低头想想似乎又确实如他所说，当即冷笑：“我这不是勾引，是勾魂，送你去地下见美人儿，免得你这风流鬼孤单寂寞。”

顾曦笑道：“有你陪我呢，岂愁寂寞？”

裴台月微微一愣，这些年她绝世凶名下累累白骨，见惯了也听惯了人临死前的悲伤，恐惧，求饶，哀嚎，其中也不乏横眉冷对悍不畏死的，但还没有一个如顾曦一般，死到临头却还在贫嘴饶舌，气道：“说够没有？”

顾曦道：“没有，谁叫你不许我好生喝水，是以我喉咙发痒话特别多。”说着又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还不动手？你是不是害怕？”

裴台月瞪眼道：“怕？我怕什么？”

“也许……怕楚铮呢”，顾曦为她分析道：“你杀了我，毁尸灭迹跟他无法交代，留着尸体又怕给他瞧出端倪。他那人虽然笨，却也没傻到无可救药，你可别以为他受了伤就能占便宜，没听过受伤的老虎会吃人么？”

裴台月挑眉道：“我便打不过他，扬长而去就是，怕他作甚？”

顾曦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微凉道：“你处心积虑接近楚铮，难道就是为了我身上这点蝇头小利？曦虽然自视甚高，但只怕也没人肯出百铢来买我的命。只不知月小姐这样小心翼翼，是图谋楚铮的人呢，还是他的命呢？”

裴台月当即眼底一寒，眯着眼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明白，知得多死得快。”

顾曦却无视她威胁反而脸露喜色道：“小姐提点在下是否说明曦不必死了？”

“那要看公子能否回答我的问题”，裴台月手里的剑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公子今夜的故事说得极妙，我也有个故事，说出来为你解解闷，你想不想听？”

顾曦道：“你拿剑抵着我的脖子，哪敢不听啊？”

裴台月笑着缓缓道来：“据传东海有座仙山，山中有许多珍奇猛兽，天材地宝。一个部族最骁勇的猎人要进山打猎，最聪颖的药童要进山采药，二人山口相遇，言谈甚欢，便决定结伴入山。一路上，猎人帮药童抵御猛兽的袭击，受伤了药童便为他医治，二人患难与共，相辅相持，渐渐感情日深，亲如兄弟。”

顾曦点头道：“这倒不错，是个好故事。”

裴台月续道：“一年冬天，二人又结伴入山。一日猎人独自离开营地，夜晚归来时手里却抱着个花盆，盆中栽着一株奇花异卉，香气扑鼻，世所未见。于是他兴冲冲地将花拿给药童看，药童一眼认出那根本不是什么奇花，而是一种罕见的毒蛇，冬眠时便化作花的模样，娇艳动人惹人怜爱，待春日一到，便会在苏醒的瞬间扼住猎人的咽喉。但是……”裴台月离得顾曦近了些道：“那药童却偏偏对此只字不提，你说，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闻言顾曦笑容瞬间一敛，眼底再无任何玩笑之意，裴台月见状笑着扬眉道：“顾公子素日与将军称兄道弟，此番明知我不怀好意，为何不点拨点拨将军呢？又或者，我该问公子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将军，意欲何为？”

顾曦眉头皱了皱，强笑道：“若说我怜香惜玉，怕你被他杀了，你信不信？”

裴台月道：“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猎人知道亲如兄弟的药童欺骗他，你猜他会怎么想？我听说那楚将军生性严肃，治军极严，下手从不容情，公子以为自己是例外么？”说着贴着顾曦的耳朵幽幽道：“若我的身份戳穿了，公子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顾曦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垂着的双手猛然紧紧握住，怔了怔，转瞬却又松开，缓缓道：“人说神月使聪颖灵慧，观人于微，果然名不虚传。”

裴台月闻言脸色猛然一变，当即喝问道：“听谁说的？”

顾曦见她如此紧张，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油然道：“谁对小姐关怀备至，了解至深，便是听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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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