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陡然失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赵叔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后猛地看向前方。
白胧月挡在他跟前,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漂亮的小熊发饰砸在他脚边,下一刻又被吹远了。白胧月的右臂前伸着,被蛟龙的嘴咬住了将近一半的手臂!赵叔也蓦然失语,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喊他的名字。卫遥知和安吉从一旁跑过来,安吉扶起有些脱力的赵叔,赶紧带去了后方。卫遥知袖中飞出短剑,正要上前刺向蛟龙死不松口的嘴,下一秒,就见白胧月被咬住的手臂动了起来,一把长剑在他手中缓缓浮现,一点一点,以缓慢又不容抗拒的姿态将蛟龙的嘴撑了开来!
蛟龙疼痛的发出嚎啕,咆哮着从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白胧月的手臂鲜血淋漓,被咬处赫然可见白骨!但他丝毫不惧,握着长剑的手狠狠往上一拔!蛟龙咆哮,鲜血飞溅,白胧月长剑横劈,划破了蛟龙大张的嘴!
蛟龙疼的在空中连续翻滚盘旋,发出阵阵尖啸,底下的海水翻涌,竟是搅起直达天际的漩涡,向着白胧月袭来!
“不好!”卫遥知惊惧大喊道,“胧月师兄!若是让这漩涡过来,底下的人都要遭殃!”
白胧月抿唇,转了转带伤的右手,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手轻微的颤抖着,下一秒随着发力紧握而消失不见。方才情况危急,就连他都只来得及掏出剑穗,只能靠着手臂硬抗下蛟龙的冲势,才堪堪从这条蛟龙嘴里保下了赵叔。卫遥知在第一时间给他止了血、上了药,但即使是朴朴老师的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愈合如此恐怖的伤势。白胧月每一次的动作,都伴随着伤口的隐隐作痛,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么多了,若是不能阻止那场漩涡,无妄受灾的人只会更多!
白胧月长剑起势,腾空而起,乘风立于空中。那蛟龙盘旋着,对着他咆哮,被他一剑劈出的伤势却被浓厚的鬼气覆盖、灼烧,居然就此愈合了!
“果然……”白胧月半眯起眼睛,阻挡着飞溅而来的水花,对紧随其后而来的卫遥知道,“这条蛟龙也被鬼王操控了。”
“……和局里猜测的一般无二。”卫遥知缓缓吐出一口气,“鬼王就是冲着你来的,胧月师兄。”
白胧月很轻的笑了一下:“是啊。”
他双手中的长剑浮出虚影,一瞬化作两柄由灵气构建、巨大的剑影来。白胧月两剑挥出,剑影所到之处一片刺目的亮光,狠狠斩断那通天的水柱!水柱劈断后,化作一场夜雨,尽数泼洒向人间。
那蛟龙并不畏退,反而更变本加厉的兴风起浪,翻搅着岸边的船只不断撞向海岸,发出阵阵悲鸣。
就在此刻,白胧月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安吉在下方大喊道:“胧月师兄!向右边躲开!”
白胧月身体比脑子快一步的将卫遥知往另一侧一推,他自己借着力道也向右侧去。就在他们分开的下一秒!
——一道鬼气从他们中间穿过,狠狠的打向了蛟龙。蛟龙呼啸着,浑身爆发出比刚才更浓厚的鬼气!
白胧月和卫遥知被鬼气冲的往后一仰,灵力运转受到影响,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电光火石之间,白胧月只来得及抓住卫遥知的手臂将人护进怀里,二人齐齐跌落下去,天旋地转之间,白胧月看见了被猎猎海风吹起的黑袍,下一刻,他眼前陡然一黑,后背狠狠撞在了崖壁上!
白胧月咳出一口血沫,一股风吹来,恍然之间似乎有熟悉的灵力托起他的身体。
“甜糕!”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安吉一声咆哮化出原身,云状的长尾飘逸开来,腾空而起,卷住摔下去的二人,缠绕着带回断崖上。
卫遥知的脸上还沾着白胧月咳出的血,她半搂着意识有些昏沉的白胧月,跪坐在地上:“胧月师兄?胧月师兄!你还好吗?”
白胧月侧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撑起身来用手背抹去嘴边的鲜血:“没事。”
江景行握住他左边的手臂,满脸担忧的看着他。白胧月向前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拍了拍他拉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别担心,江哥。”
“安吉,你带着大家下山,这里不安全。不要在这里待着了。”
安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可是胧月师兄……!”
“听话。”白胧月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紧紧的缠在了伤口上,随后头也不回的,迈向蛟龙的方向。
卫遥知的灵力化作温和的墙,将众人往下山的方向推了推:“特殊调查局办案,请离开吧,各位。”
下山的路不好走。
掀起的巨浪化作瓢泼的夜雨,狂风又将它们变成子弹,砸在所有人身上,夏日的夜晚却寒冷的如坠冰窟。江景行从口中呼出一口气,凝结出的淡淡白雾散在了夜风中。他驻足回望,却只能透过层层树影看见天边不断闪出犹如闪电的光,蛟龙的咆哮仍旧清晰可闻。
他们所在的位置和海城的调查局分别在海城的两端,蛟龙似乎并没有留给调查局时间的打算,掀起的风浪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凶猛!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想要把这个临海的镇子整个吞没。白胧月只能一次一次的率先挥剑劈开巨浪,将小镇牢牢的护在身后。
巨浪被劈散后的海水泼洒向下山的众人,在又一次的巨浪冲击之下,一个姑娘脚下不稳,身形一晃就要跌下山去。谢昭意眼疾手快,抓住了那姑娘的手腕,又被抱着树干的梁舟提住了胳膊,好险才抓住了两个人。安吉的尾巴一甩,将三人裹着丢到了道路的中央,化作原身的狐狸不断穿梭在人群中,费心费力的保护着下山的众人不受伤害,频繁的灵力爆发使他有些精疲力尽,尾巴都黯然失色的耷拉下来。
忽而前路投射出一片明亮,众人望去,上山时路过的三太子庙仍旧灯火通明,像是早早就在此等候着他们的到来。那位工作人员手中是一盏色调温和的灯,静静的驻守在打开的庙门前。
白胧月剑光一闪,又一次劈开滔天的巨浪,侧身躲开蛟龙时,注意到了后方明显开始力不从心的卫遥知。卫遥知并非一线作战人员,在门派时是以辅助著称的音修,最擅攻心,一曲琴音便能使人心神不宁,是审讯的一把好手。然而面对这些不通人性的妖,威力便大打折扣,今日作战掏出来的这一对袖剑还是进调查局才配备的武器。
白胧月的手臂也有些发僵,刚想对着蛟龙施招,却只见蛟龙又一次掀起更高的巨浪,白胧月迫不得已,调转长剑,准备挥向巨浪。
就在此时!蛟龙呼啸着朝他袭来,裹挟着化作水刃的无数尖刀,白胧月避无可避,若是停下招式,海边居民必受祸患。白胧月咬牙,同时调动起剩下的灵气凝作屏障,准备硬抗下这一击!
卫遥知心下一惊,丢出几道符箓去协助抵挡巨浪,浑身灵力停滞一瞬,而后猛然爆开,握紧手中袖剑扑了过去:“胧月师兄!”
水刃纷飞间,割破了白胧月的脸颊,殷红的鲜血在狂风中被吹得四散,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的蛟龙越发癫狂,张开嘴朝着白胧月就要拦腰咬下!白胧月一剑挥出,劈断巨浪,又反手一刺,赶在腰身被咬穿前抵住蛟龙的尖牙,却仍旧被咬出了一大片的伤势。颜色愈发浅淡的鲜血染透了一整件衣服,白胧月一声闷哼,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卫遥知目眦欲裂,手中短剑狠狠刺向蛟龙的头颅,硬生生刺穿的坚硬鳞片构筑的铠甲。蛟龙吃痛松嘴,咆哮翻滚间,长尾一甩狠狠抽中了卫遥知的后腰,尖刺遍布的尾巴划破了卫遥知的后背。
卫遥知惨叫一声,浑身爆发的灵气猛然散去,直直朝下跌去。白胧月踏剑俯冲而下,抓住了卫遥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站立不稳,从剑上跌了下去!
蛟龙仰天咆哮,追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急速下坠间,白胧月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一抹红色,浅浅的莲花香又一次在空中悄悄散开。白胧月灵光一闪,调动起残余的灵力,朝着三太子庙的方向冲去!
三太子庙内,夜雨急促的捶打着青瓦,狂风大作下,三太子像前的香火却佁然不动,跃动着悠闲的火光,供台上铺满了各种小零食,显得庙里温馨又俏皮。江景行身上披着厚实宽大的浴巾,跪在三太子像前的垫子上,手中是一根工作人员方才递来的香火。谢昭意从旁边的屋子过来,手中还端着工作人员特意煮的姜汤:“江哥,喝点姜汤吧。”
江景行没有回话,而是虔诚的三拜九叩之后,将香插在了炉子中,才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的接过姜汤。谢昭意仰头看着三太子像,吐出一口气来:“江哥,你给甜糕祈福吧?”
“嗯。”江景行没那么多心力去应付他,满心牵挂着夜风中走向那场暴雨的身影。
谢昭意坐到江景行身边,凝望着屋子外剧烈的暴雨。
“三年前那场演唱会,他也是这么毅然决然的走掉的。”
江景行扭头看向他,安静的听着,谢昭意絮絮叨叨:“那天彩排的时候,他突然跟我们说,他有很不好的预感。他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要是事态不对,他会丢下演唱会去解决那边的事情。”
“当时特殊调查局没有面世,他也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是修道者,我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是紧张了有点想打退堂鼓。我们当时还宽慰他,这么多场表演都过来了,还害怕这一场吗?他当时笑了笑没说话。”
“直到临上台前的一个小时,他突然说,他要走了。粥粥那个时候性子老急了,急吼吼的问他什么意思。甜糕说,他再不走,世界就完蛋了。”
谢昭意眼前浮现了三年前的场景,他们穿着熬了一个月终于讨论改版出来的打歌服,做好了造型,仍然在后台一遍遍的重复着练习了好几个月的舞台。白胧月越是临上台,越是心不在焉,他那个时候只是以为白胧月在紧张,还插科打诨的去逗他开心,但是白胧月没有笑出来。
白胧月走的时候,梁舟很生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紧要关头,白胧月要临阵脱逃。但是白胧月走的决然,梁舟的质问和生气没有留住他,他的好言劝说也没有留住他,就连经纪人都劝不住他的脚步。
谢昭意说:“我那个时候追了出去,他穿着我们精心设计的打歌服,手里提着我见都没见过的两把剑,像电视剧里的神仙一样踏空而去。”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他没有回宿舍的日日夜夜,都是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一方安宁。”
江景行闭了闭眼,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道身影,默默吐出了一口气。谢昭意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一天他要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不会撒谎,我也坚信他不会撒谎。那件事之后,所有人都认为甜糕偶像失职,我们想辩解,但是没什么用,缺失舞台简直要成为他没法磨灭的黑点。甜糕不愿意对外公开修道者的身份,我们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遍遍无力的解释说这不是他的错——可是没有人会听。”
“他就这样默默承受了三年本不该属于他的谩骂,但如今他仍然愿意……”谢昭意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仍然愿意像三年前一样,奔赴最危险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江景行的麦并没有及时摘下,两个人都看着窗外的大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谢昭意的话,仍旧断断续续的传到了黑屏掉的直播间里,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雨下的更大了,江景行的心中没来由的不安,安吉在这时冲进院子里,朝着天空发出兽类的威慑。江景行猛地站起身,所有人都慌乱又惊惧的看向空中。
只见一道流光闪过,白胧月护着已经半昏迷的卫遥知重重摔进了庙中,鲜血混着海水淌了满地。裹挟进来的风雨吹灭了屋中的烛火,唯有三太子像前的一根青烟摇晃几许,再度燃起。
江景行心痛万分,连滚带爬的就要冲过去:“胧月!”
“别过来!”白胧月忍着痛喝道,制止了要靠近他的江景行。下一刻,他双手结印,口中念着召请神明的咒语。不断有色泽浅淡的鲜血从他口中流出,白胧月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死死的盯着屋外灰暗的夜空。
蛟龙掀起的暴雨泼了满地,庙中莲花香愈发浓郁,蛟龙在庙上方盘旋,发出响彻云霄的咆哮,朝着庙中俯冲而来!
“……弟子一心专拜请……神兵火急如律令!”
冲天的火光自烛火中喷涌而出,刹那间,满屋绽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