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光喷涌而出,化作一道三头八臂的虚影,那虚影赫然是少年模样,红绳绕发扎做总角,耳挂金饰缀流苏,八臂各持一样法器,火红的混天绫环绕身侧,在风雨中飘扬着,绫上日月金纹在夜色中仍旧熠熠生辉,映照一方天地。莲花作云肩,绿荷作裙边,脚踏风火轮,长缨在手,怒目圆睁,三太子裹挟着浓烈火光,愤然跃起冲向蛟龙!
只见那似藕节的手臂狠狠掷出乾坤圈,金光灿灿的乾坤圈破空袭向海边,搅碎无数巨浪,压得怒涛不敢再起波澜;绕身的混天绫被他握在手中,翻手一抛,卷住蛟龙的身躯,将其紧紧束缚,任凭蛟龙如何挣扎,俱是逃脱不得。火尖枪裹挟着火焰划破雨幕,火光映照着三太子那如满月的玉面,朱唇艳艳,凤眼怒睁,带着厉色呵斥作恶多端的蛟龙:“妖龙!叫你霍乱人间,我今日便将你抽筋剥皮,送你去见见你那早死的祖宗!”
爆裂开的火光中,白胧月眼前三太子长枪挑起的身影逐渐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浮现,电闪雷鸣的夜雨与乌云遮天的酷暑午后交织在眼前,亘古不变的是那坚毅的背影和飘荡着的红绫。
他听见有人在唤他,尤带稚嫩的嗓音与江景行的声音逐渐在他耳边重合,他在昏暗中看到了江景行的眼睛。
游忤的雪化作雨,像是天公哀恸落下的泪,他被江景行半抱在怀中,按压着腰部的伤口止血。
鲜血淌了一地。
火尖枪贯穿蛟龙头颅,狠狠的钉在地上,摆平海涛的乾坤圈飞回三太子手中,仍不住的铮鸣着,欲往蛟龙头上砸上一遭。三太子手中斩妖剑挑破妖龙脊背,生生抽出一条细长的筋来。那长筋飘飘荡荡的落下,在泥水里滚了几遭,愈发的污浊不堪。蛟龙抽搐片刻后,渐渐失了声息。
三太子收回法宝,敛了怒相,化作普通模样,回身看向众人。骨秀清妍,凤眼圆溜,亮如珠玉,实为“诚如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他看向众人的眼神柔和而慈悲,方才对着妖魔做怒目金刚的三太子,此刻对着百姓却垂眸低眉似菩萨,手中宝器皆为安天下、福万民,无愧“历代圣人为第一”。
众人皆弯下腰去,向着护佑他们性命的三太子虔诚拜谒。
他临至白胧月跟前,白胧月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勉强对着三太子勾出一个乖巧的笑来。三太子似无奈似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只闻浓郁莲香漫出,三太子的指尖一点白胧月的眉心,那绕身的火光化作一缕灵气,漫入白胧月体内,滋养着白胧月受损的筋脉。
腰部与手臂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灵气在血脉中游走,刺激着血细胞的再造。白胧月咳出喉中哽着的一口气,终于有了力气坐起来,对着三太子恭恭敬敬的一拜:“弟子多谢元帅再次相救。”
三太子轻轻的笑:“记起来了?我还想着那小气鬼要封你一辈子的记忆呢。”
白胧月无奈一笑:“元帅这话,也不怕叫它听见了罚您。”
“不怕它,若是要罚,只管朝着我来便是。少叫它来欺负你们这群小孩儿。”三太子撇撇嘴,浑不在意道。
白胧月瞧着眼前宛若童子模样的三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那声“小孩儿”。三太子似是瞧出了他的窘迫,笑道:“怎么?长大了便不愿我唤你小孩了么?小时候你可没少来庙里与我换零食吃。”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白胧月羞的有些抬不起头,小声道,“元帅莫羞我了,明日我来给元帅供些时下新出的零食。”
“不要这些儿七七八八的东西,你们新出的零食我吃不惯,你只管给我拿些糕点。”三太子老神在在的,又点了点他的眉心,“不说这些旁的闲话了,我瞧你身上劫难未过,日后只怕越来越难走。”
“再难也不怕的。”白胧月应道。
三太子被他逗笑了:“你是好孩子,难怪它要寻你做这个命定之人。”
“我今日来,已是它忍耐的极限了。”三太子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叮嘱白胧月道,“日后再想寻我,可就难了。来日除魔卫道,还需你自己小心,凡是妖魔,无需怜悯,害人之魔鬼,不容不杀。须知杀魔杀鬼,不杀不慈也。”
“你身上这一劫,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失了性命。”三太子的手轻轻拂过白胧月的发顶,“我与你两次相遇,也算是你的机缘造化。我赐你一缕灵息,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白胧月蓦然瞪大眼睛,急声阻止道:“元帅不可!若是元帅插手叫它知道了,届时反噬元帅自身可怎么办?”
三太子的手贴在白胧月的额上,听到他急切的劝阻也只是淡然一笑,灵息融入白胧月的体内,在丹田处化作一朵莲,含苞待放。三太子收回手,贴在心口处,看着一脸担忧的白胧月,道:“你不必忧心,它便是罚我也罚不到哪儿去的。”
“况且,”三太子垂眸含笑,望向众人眼中尽是怜爱之意,“我等,本就为苍生而存在。”
“若我的力量不用来庇护苍生、救苦救世,那这滔天的法力,它要收,便随它收了去吧。”
白胧月瞳孔轻颤,想起昆仑雪山之巅,那矗立的数万万长剑。那是昆仑弟子的丰碑,是昆仑弟子以爱化作的防线,日日夜夜,静默的矗立在雪山之巅,守着一千多个日夜的晨光与晚霞。想起昆仑山祠堂里供奉的诸位先祖、想起那位百年前的殉道人、想起鬼王不诛誓不出昆仑的师父。他们垂爱众生,于是血肉化作**,滋养万界生灵。
甘之如饴。
三太子的虚影逐渐淡去,他仍旧垂眸注视着白胧月,意有所指道:“记住,我等斩妖除魔庇护苍生,不怕山川之崇,只怕魔在人身。”
白胧月仰头看着三太子倏忽散去的身影,窗外夜雨骤停,莲香散去,三太子像仍旧坚毅的目视着前方。
屋檐仍旧滴着水。
白胧月坐在门槛上,浑身都是血的披着江景行的外套,手里是工作人员忙碌中送来的一杯热牛奶。他的面色相较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睫上挂着水珠,目不转睛的盯着庙里来回走动监测的调查员,还有一些调查员将所有人隔开进行谈话调查。卫遥知虽然吃了药,但还是在当地调查员的陪护下前往了医院。
江景行接受完调查,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白胧月。他走过去,手背碰了碰白胧月的脸颊,触手是一片温润,没有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怎么了?牛奶不好喝吗?”
“没有啊。”白胧月回过神,像是证明似的喝了一大口,“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江景行的衣服在白胧月的帮助下用符箓烘干了——调查局还真是什么都有——他抚了一下衣摆,坐在了白胧月身边。
白胧月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在想……”
“为什么这群人总是精准的在我打完架之后出现啊?!”
“……”江景行沉默的伸手,摸了摸白胧月脑袋上因为打架而乱的翘起来的头发,安抚一下可怜的调查局劳模。
在调查员们处理完现场,拉走蛟龙的尸体之后,嘉宾们也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节目是拍不下去了,导演惆怅的叹了口气,让工作人员去联系各自的经纪人准备把大家接走。接二连三的遇上事情,投资方打了好几个电话,准备叫停节目组,导演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被缠上了。正巧调查局的大佬节目组里就有一个,导演想着赶在人还没回去前求人帮忙解决一下,也好过后续求助无门。
白胧月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嘴巴上沾了一圈牛奶。江景行点了点他的脸颊,白胧月刚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就见到满脸愁容的导演走了过来。白胧月往江景行身边挪了挪,给导演腾出一个位置拍了拍:“导演,过来坐啊。”
江景行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巴。导演看了这么多天早就免疫了,一屁股坐下来发愁道:“咋办啊小甜糕,你说这拍个节目这么多事,你帮我瞧瞧,我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啊?”
白胧月“呃”了一声,有点沉默,随后宽慰导演道:“不是的导演,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导演摸不着头脑的“啊?”了一声。
“这些事情跟我有关系,对不起啊导演,拖累了你和大家。”白胧月真诚道,“我之后会申请退组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调查局那边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会向公众发布声明的,在此之前所有针对节目组的言论都由我来承担就好。”
“承担什么?”梁舟的声音突然在一边响起,三人齐齐扭头看过去,就见梁舟本来淋了雨就不太好的脸色此刻更差了。白胧月被他看的有些害怕,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梁舟把他挪开的视线当做了心虚,一瞬之间心态有些崩:“你又要跟三年前一样吗?什么都不说然后玩消失,让别人误解网暴你三年?”
“等等、粥粥,我没……”白胧月刚想辩解,就被梁舟情绪激动的反驳回来:“没什么?没有打算跟三年前一样?没有打算自己承担所有舆论?三年前解散的是我们组合,三年后呢?把我们的联系彻底掰开吗?”
“不是,粥粥你冷静点……”白胧月急的站起身,就要去拉梁舟的手。梁舟气急上头,“啪”的甩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们当成队友、当成朋友,所以才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来?”
“你说什么呢?!”问询赶来的谢昭意听到这话,气的一个巴掌拍在梁舟后脑勺,“快给甜糕道歉!”
梁舟梗着脖子,被谢昭意使劲的摁脑袋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死死盯着白胧月,等着白胧月给他一个答案。白胧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是想自己承担,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一直在为自己五年前的任性买单。调查局牵涉的事情不是普通人一腔热血就能参与的,一次两次他还有能力救下所有人,那次数多了呢?他真的能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能把所有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离开。
白胧月垂下了头。
梁舟像是失望透顶,甩开了谢昭意的手,闷着头就往庙外冲去了。谢昭意气的恨不得给梁舟来一脚醒醒脑子,他扭头拍拍白胧月的脑袋:“甜糕,你别把他的话往心上放,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气急了什么都说。我去把他抓回来跟你道歉,这事我不给他一拳就没完!”
白胧月刚想劝架,就见谢昭意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气势汹汹的看着不像是一拳就能解决的情况。导演看的快吓死了,万一被拍到传出去,本来就糟糕的舆论环境就要更离谱了,顿时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哄白胧月还是去追梁舟,最后一咬牙,匆匆忙忙给白胧月留下一句:“退组的事情我们等经纪人来了再说啊。”就追着跑到外边的梁舟去了。
白胧月没精打采的坐会门槛上,又开始盯着外边发呆。江景行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和他对视:“你在难过吗?”
“有一点……”白胧月说话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江景行看到了他眼前浮现的浅浅一层水雾,抽出一张新的纸巾递给他。
白胧月沉默的接过来攥在手心里,江景行轻声道:“甜糕,有些时候隐瞒并不是保护。”
“可是……”白胧月一开口就鼻酸,他抬手捏了捏鼻尖,忍着那股酸意道,“我不想让他们受伤。”
“我知道。”江景行的语气很平和,也很温柔,像是索纳尔肚子上的毛,“你很在乎大家,想要保护大家,所以隐瞒了很多事情。”
“但是甜糕,爱你的人会担心。看不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哪里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生病了?”
“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们还是想知道你的消息,至少知道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而这边的事情,我们更是有能力和你一起承担。甜糕,朋友不是需要你来保护、一味付出的,你们是队友,更是朋友,你们应该彼此信任,彼此依靠,对不对?你已经承担太多责任了,偶尔也学着依赖一下朋友,让大家来保护你,好不好?”
看到白胧月含着泪抿着唇,慢慢的点了点头,江景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好了,把眼泪擦擦,等会去和梁舟好好说,好吗?”
白胧月把脸埋进纸巾里,闷闷的应了一声。
梁舟和谢昭意在外边打了一架才被导演好声好气的劝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谢昭意走的飞快,一点也没有等梁舟的意思。白胧月就坐在正对庙门口的地方,看到谢昭意回来了,“噌”的站起来:“米糊,粥粥呢?”
谢昭意脸色臭死了,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等着白胧月跑到他跟前,才气呼呼的回道:“我哪知道,懒得管他了!”
梁舟脸上挨了谢昭意一拳,嘴角有点破,脸色沉的很,和谢昭意差不了几步距离的跨进了门。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白胧月和谢昭意二人,冷哼一声,扭头就要往休息的地方走。白胧月顾不上劝谢昭意,抱歉的看了谢昭意一眼,赶紧追着梁舟过去了:“粥粥、粥粥,你走慢点,听我说嘛。”
梁舟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但脚下却下意识的放慢了步子。白胧月追上去,扯着梁舟的袖子:“你听我说嘛粥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忽略你们的心情,你原谅我好不好?”
梁舟没有回话,只是暗暗松了紧绷的力气,任由白胧月把他扯去另一边坐下。白胧月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瓶朴朴老师特别研制的药粉,凑过去小心翼翼的洒在梁舟破了皮的嘴角上。梁舟一言不发,也没有动作,任由他往自己嘴角涂药粉。白胧月瞥了他一眼,看他脸色没之前那么难看了,才小声开口道:“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好你们。”
“调查局的事情对你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这几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真刀真枪打起来,我连自保都不一定做得到。”白胧月看到药粉起了效,才将药瓶收好,“况且这些事情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牵连到你们,我也会很愧疚很难过的。”
梁舟这才愿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别别扭扭道:“那你这样,我们就不愧疚、不难过了吗?”
“所以我说我错了嘛。”白胧月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渡哥来了我们再讨论解决的办法,这样可以吗?”
梁舟仍然有些别扭,嘟嘟囔囔的好一会,偷听的谢昭意差点忍不住过来踹他一脚了,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刚才话说太重了。”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白胧月心知肚明,这就代表他俩和好了、吵架的事情翻篇了,顿时眉开眼笑,把江景行给的糖果分了梁舟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