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街道上的一群人陆陆续续的醒来,好像失忆一般,一副茫然无措的状态。
有人看见涂桑打坐在一侧闭目修养,便张嘴想要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涂大夫,涂大夫?”
接连唤了几次都没反应,坐在涂桑一侧的冯湛秋最终不忍心,主动跑了过去,经她三言两语一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他们被刘勤撺掇着闹到了这里,还险些把命丢了。
幸亏涂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又把他们给救了。
讲到刘勤,人群之中几个年轻的汉子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大声嚷嚷着:“都怪刘勤那个祸害!他人呢?是跑了还是死了?”
众人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终于在一处犄角旮旯里发现还躺在原地的刘勤,对方双目紧闭,嘴唇发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有人上前踢了他一脚道:“别装死了,我们的都醒了救你没醒,你装什么呢。”
“就是!都怪你离间我们跟涂大夫,害得我差点小命都没了。”
“我看他根本就是包藏祸心!”
“呸!”
“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躺在地上的刘勤,人群倏然中钻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护在刘勤身前,背对着众人道:“各位街坊,行行好,他现在还昏迷不醒就先放过他吧。”
是刘伯出面挡在了儿子面前,站在前边的几个年轻人看着刘伯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叫嚣,嘴里嘟囔着移开视线。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刘伯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又痛又气,神色凄然:“他都这个样子了他能是装的吗!”
突然大吼一声把旁人吓了一大跳,大家围作几堆互相递个眼色,也不敢多说什么。
冯湛秋站在一旁攥紧自己身前的布袋绳子,看着刘伯的身影犹豫不决。
还未等她向婆婆开口,刘伯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滑跪到涂桑面前,弄得眼前尘土飞扬。
“涂大夫,他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救救他吧涂大夫,我求你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求求你了。”
他老婆死的早,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儿子还年轻,还没成亲生子,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涂桑缓缓睁开眼,跪在他眼前的刘伯还在乞求:“涂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了。”
涂桑将刘伯扶起来。
“不是我没救,只是不知他先前吃了什么,和我的药药性相冲,所以迟迟不醒,接下来怎么样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吃了什么,吃了什么,”刘伯面色焦急,嘴角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不可能啊涂大夫,我们在家只吃五谷杂粮,他不可能还吃过别的什么药啊!”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怀疑的态度。
涂桑摇摇头:“我没必要撒这个谎故意害他,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还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
刘伯听这话好似在点他一般,憋红了一张老脸,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说你害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涂桑看了一眼刘勤,神色无悲无喜:“带他回去好生修养吧,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说不定等药性过去,人自然就醒了。”
刘伯听着这话的腰杆也像是周围的废墟一般,塌了下去,塌得面目全非,突然间一股爆发的怨恨涌上心头,他冲着地面狠狠地跺了两脚,跺得脚心发麻,脑袋发昏。
“孽子,造孽,造孽啊!”
人群三三两两地接连散去,刘伯一个人架着儿子坐起来,背也不是,拖也不是。
冯湛秋忍不住凑到前边去:“刘伯伯,我帮你吧。”
刘伯听了羞愧难当:“好孩子,我听说这个孽子昨晚打伤了你,伯伯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伯伯,你别放在心上,也不是你的错。”
只是这一老一少的架起一个成年人终究也是费劲。
冯湛秋回头忘了一眼涂桑,涂桑此刻背对着她望着地洞的方向,冯湛秋咬咬嘴唇,明白不能时时刻刻都靠婆婆,她想帮是她的事,不能指望婆婆来善后。
两人一个年少一个年迈,本来就都不高,架起刘勤的时候刘勤整个小腿几乎都拖到了地上,但刘伯也懒得再考虑这么多,总之孬好的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走了才没几步,就看见原先站在最前头指着刘勤骂的三个年轻人反倒又跑了回来。
其中推开刘伯道:“起来了老刘头。”
刘伯扯着脖子高喊:“你们干什么!刚刚还没欺负够我们爷俩吗!”
没想到对方却将刘勤甩到自己背上背起来。
“老刘头,你最好祈祷你儿子别醒,不然我见一次打他一次。”
说完背着刘勤留往老刘家的方向走。
刘伯呆呆地站着,一时间好像忘了手脚怎么用,浑身不自在地搓搓手,又看了一眼冯湛秋,低着头紧紧跟了上去。
见着人都走远,冯湛秋才走到婆婆身边,拽拽她的袖子问:“婆婆,你在看什么?”
婆婆笑着看她一眼,带着她的视线一起往前瞧。
片刻间,大地开始颤动起来,几道闷雷似的响声伴随着虹吸的水声隆隆作响。
两人视线的死角处,坑底黑色水潭突然被倒吸进入地下,地坑底部再一次凹陷下沉,海宗峰和陈卓的尸体陷入松软的泥土中。
旋即两个轻灵的影子从地下飞出,落在涂桑眼前。
“婆婆,是长岁哥他们,他们出来了!”冯湛秋高举着手臂迎了上去。
柳逢春穿得还算齐整,只是关长岁的却是破衣烂衫,浑身泥水混合着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见到涂桑二人他只是笑,笑着挥舞起他零落的衣衫,像是几条破烂旗帜迎风飘扬。
冯湛秋关切地拽着他衣裳看:“长岁哥,你的衣服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人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关长岁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蹭蹭手,笑着揉了一把冯湛秋的脑袋,“人都跑出来了自然没什么事。”
随后又对着涂桑说:“阵法的事情解决了,不过还有一点善后的工作要神女帮帮忙。”
“长岁哥,怎么这样称呼婆婆?”冯湛秋抬头左瞧右瞧,对“神女”这个称呼有些不解。
涂桑弯下身和冯湛秋平视:“湛秋,婆婆在这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等下跟着他先回去,正好让他收拾收拾,换件衣服。”
她意指关长岁,关长岁心领神会,同时给柳逢春使了个眼色。
“走了湛秋,穿这一身可难受死了,我得抓紧回去换件衣裳。”
湛秋纵使记挂着婆婆,思绪也不禁被关长岁带飞。
“长岁哥,你带衣服了吗,没有我叫大辉哥借你啊。”
“不用,我带着好些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仙人都不爱换衣服,总是一样的衣服穿好久......”
柳逢春的视线黏在关长岁身上,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他对着涂桑态度恭敬道:“阵法已破,但余毒未清,麻烦神女出手。”
“不要这么叫我,”涂桑挥挥手,“我早已不是什么神女了。”
她看一眼地下,眼珠微动,便对着柳逢问道:“地下除了阵法还有别的东西吗?”
柳逢春说:“阵法形成依赖于死怨尸毒,底下还有数不清的骸骨。”
涂桑眼神突然如刀子一般,她盯着柳逢春的嘴唇,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还有什么?”
“数不清的骸骨,”他又补充一句,“若不清除,效果还会继续。”
涂桑没再说话,空气中突然凝结出漂浮的嫩黄色光点,即使镜州这样灵气稀薄到没有修士愿意修行的地方,涂桑也能顷刻间凝结出灵力。
城门外,早已成才的树木突然发出隐隐的颤动,地表板结干硬的土地突然被粗壮的根系顶起,树根如一条巨蚺,从四面八方向城内汇集,最后冲破坑洞的侧壁,在地底凝结成一条威武的木龙。
涂桑手掌轻挥,黄色的光点随着木龙一起潜入更深一层的地下坑洞,分出的两条树根分别卷起海宗峰和陈卓的尸体。
涂桑双拳一攥,木龙像是突然间吸水膨胀一般扩,像个巨型木塞瞬间填满了整个坑洞,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晃动,树根瞬间化作齑粉。
所有的尘粉随着她手指的挥动飘入一个口袋之中。
城外两颗巨树干枯,缓缓倒坍。
柳逢春站在背后被对突然举重若轻的操作暗叹不已。
仙洲境内是正是邪,最终的目的无非都是飞升成神,人人都见渴望成神,听过成神,但又都没人见过真神现世。
柳逢春思索着,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则传闻。
“前辈,听说你成神前偶然机会得到过一株天陨兰,并培育了子株,晚辈想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突击得到这个天陨兰?”
涂桑并没有应柳逢春,她双腿开立,背部挺得笔直,顶天立地地站着。
“前辈?”柳逢春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涂桑伸出一条胳膊,声音发虚:“扶我一把。”
柳逢春两步上前,看着涂桑的面孔,大惊失色。
涂桑紧闭的双眼下,两行血泪蜿蜒滑落。
她紧紧攥住柳逢春的手腕,将刚刚的布袋扔给他:“有机会扔进魔域的天炎焚烧殆尽,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打开。”
“前辈,你还好么?”
两个呼吸间,涂桑释然一笑:“你想说什么密音传给我吧,我早就听不见了,现在也看不见了。”
柳逢春呼吸停滞,不敢说话。
“早和你说过,找铃铛要快,我等不了多少年了,并非虚言,我就要死了。”
传说中与踏破虚空与天地同寿的神女,如今好似一块风烛残年的朽木,告诉别人,她就要死了。
神也会死吗?神怎么可能会死?
“前辈?怎么会这样?”柳逢春以密音传信直接将疑问传入涂桑意识海中。
涂桑呵呵一笑,说得轻描淡写:“我只不过是不想做神了,就把神骨剔掉了,伤筋动骨,死得还要更早一点。”
柳逢春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剔除神骨反降成人,简直闻所未闻,但在涂桑口中好似只是随手扔了一件旧物般无关痛痒。
“前辈,为何要这样做?”
“你觉得成神很好吗?”涂桑反问,然后摇头,“其实神也做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