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洲西部,归元一宗门内。
海宗峰从正殿出来,心情烦躁。
今年金丹大比西部分赛场设在了云门山,不是归元一宗的主场,少了大操大办,由宗门长老带适龄弟子前往。
这些年里海宗峰门下的弟子里他只重点培养了付啼天一个,凭借付啼天的天资他在一众长老里也向来是趾高气昂,眼下付啼天横死,其余人嘴上安慰,私底下尽是幸灾乐祸等着看海宗峰的笑话。
海宗峰本以为今年会免去他带队长老一职,没想到宗主不但没有改变安排,还在宗门大会上要求他全力托举闻桢勇夺西部魁首。
海宗峰郁结在心,这些年付啼天在归元一宗风头正盛,其余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海宗峰也根本没正眼瞧过,但对归元一宗这个大宗门来说,玄谷秘境一趟损失虽然弟子尽数折损,可归根究底不过是损失了一个金丹期弟子,几个筑基期弟子而已,远不至于对背景雄厚的宗门造成什么损失。
若是其余宗门动手,归元一宗必定不会坐以待毙,早就出手套要个公道了。但偏偏动手的是个魔修,且线索全无,归元一宗反倒缓了起来,连面对顾云珏联手请求也只是言辞暧昧,一直不肯表态。
徒弟的大仇就这么被宗门轻轻放下不说,还丝毫没老滤过他作为当事人的心情,海宗峰怒不可遏,在房中摔摔打打,有不识趣的小弟子偏偏此刻来触霉头。
“长老。”
海宗峰一个茶杯甩过去,在小弟子脚下摔得粉碎。
“什么事,说!”
“有弟子来报,说北部的附属宗门请求宗门支援,说镜州被妖人占据,断了他门下弟子胳膊,请长老出山支援,灭了妖人,再灭......灭了镜州。”
海宗峰在房中徘徊,听着这荒唐的话语,指着门外的小弟子,怒极反笑:“哈哈,灭了镜州,他可真敢说,他徒弟断了胳膊就要灭了镜州,我徒弟断了命你要我怎么办?灭了仙洲吗!滚,让他给我滚!”
小弟子诚惶诚恐地行礼后退,此刻来得不是时候。
“等等,”海宗峰把人叫住,“让你通知下去寻找关长岁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回信说,在御金州见到了关长岁的身影。”
终于听见了点想听的消息,海宗峰喘匀气问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小弟子回道:“是两个人,一个高个,一个矮个,前段时日在御金州到处游走,不知道在查探些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最近好像又离开了......不知去向......”
“好一个不知去向!”海宗峰将案几上仅剩的茶壶也摔出,砸在门槛上,碎片崩得四散,其中一块擦过小弟子的耳廓,耳朵立时渗出了血。
小弟子仍是一副躬身行礼地姿态,瑟瑟发抖不敢乱动。
“不知去向就给我找,去告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宗门,让他们也派人给我去找,找不到关长岁我把他徒弟另一条胳膊也剁下来,滚!”
“弟子告退,弟子告退。”
*
在镜州一连三天,关长岁重复做着煎药、虑药、复煎、晒药渣的工作,最后由湛秋送走或者病人依次来领取。
重复的工作累倒是不累,就是有些枯燥。
看样子涂婆婆是彻底将两人当成了劳力,除了进城的当天,关长岁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反倒是在镜州城居民面前混了个脸熟,人人都知道城内来了个年轻的修士来帮他们煮药分药。
这其中最高兴的可能就属冯湛秋了。
“太好了长岁哥,你们来了之后我和大辉哥就轻松了好多。”
大辉是城中第一批状况有好转的人之一,身材矮壮,有把子力气,一直和冯湛秋在这里给涂婆婆做帮手。
“是啊长岁兄弟,你们做修士的就是厉害,看着挺瘦,没想到力气大,耐力又好,以前常听人老人说有了灵根就能修行,外头可多各式各样的修士,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
关长岁近日在小药庐里熏的 ,里外都是一股药味儿,小风一扇扑得满鼻子都是,他一摇扇把,偏头问道:“涂婆婆应该才是第一次见吧。”
大辉挠挠头,解释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一开始一直觉得婆婆就是个医术高超普通大夫,都没往修士那边想。要不是那个叫陈卓的带着一帮人出现,逼得婆婆出手,咱都不知道婆婆原来这么厉害。”
关长岁拉着凳子靠近大辉问道:“那个叫陈卓的什么来历,怎么突然带人攻打一个全是普通人的州城?”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他们来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害怕往城中心聚。也就是湛秋胆子大,敢跟出去看一眼?”
正在药架旁理药的闻言露出头来,补充道:“那人自称来自一个叫复始七盟的门派,非说镜州人人可往偏偏被婆婆强行关城霸占,他来此要惩恶扬善替天行道。我呸,说得冠冕堂皇,我们这些人以前在镜州半死不活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手相助!”
冯湛秋说得义愤填膺,两条弯眉竖立,俨然一副愤懑的模样。
关长岁忍不住嘴道:“什么乱八七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听过吗?”
柳逢春摇头:“从未。”
关长岁又问:“那什么七盟到底是一个盟,还是七个盟?如果是七个盟为什么自称一个盟,如果是一个盟,为什么要起名叫七盟?”
冯湛秋听得咯咯直笑:“长岁哥你都把我说晕了。不过我在这生活了十三年,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个什么乱八七盟的出现过。”
“别说十三年,我活了二十三年也没听说过嘞,”大辉接道,“婆婆一来他们也跟着来了,见一个打不过,又来了一群,竟还抓了几个叔叔婶婶做人质,真是无耻。”
“镜州应无本地宗门吧,那家伙从哪边过来的?南边还是东边?我们从中部向北出发,一路上也没听说过这么个门派。”关长岁疑惑。
“那哪知道啊,长岁兄弟你一看就是来自大门派,你要是从来没听过,那指定是什么不入流的小门派。但是怎么就非和我们镜州对上了呢,难不成和婆婆有仇,才追过来的?”
冯湛秋听这话可不赞同:“我看肯定不是,长岁哥不是说过婆婆和他师祖是旧识吗,他师祖都飞升成神女了,婆婆肯定也不差,这么厉害的婆婆怎么会和那种不入流的小门派结仇?”
关长岁将蒲扇打在膝盖上,扇叶哗哗作响,俨然一副将一切看透的模样,说道:“那个七盟啊一定是邻近镜州城,估计早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领地,平时不管不顾地跟忘了一样,但是呢,一旦发现有人要把手伸过来他就不乐意了,肯定要闹了,现在这个样子就跟撒泼打滚耍无赖一样,不过大小也是个门派,直接耍无赖不好听,必须要给自己套一个道貌岸然的幌子,说婆婆强行霸占镜州就是他们的幌子。”
大辉气冲冲地反驳:“凭啥把我们当他的领地,哎他们这群人可一天没管过我们一天,这分明是倒打一耙!”
“就是就是!”冯湛秋附和道。
“所以说他们是无赖,无赖哪有讲道理的。”
柳逢春看关长岁一副笃信的模样,转头问他:“你怎么这么肯定?”
关长岁撇他一眼,嘴角微翘,似乎还有点得意:“因为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就像他里放在房间的物件,平日三年五年的用不上,本人也跟忘了一样,但沈青一说关长岁不用就拿去给他用,关长岁就说自己要用,不给他。
长此以往,沈青拿东西的时候再也不跟关长岁打招呼了。
他发现别说是用完了放回去关长岁发现不了,就是直接拿走关长岁也根本发现不了!
柳逢春靠近关长岁,避着两个凡人给关长岁传音:“你要是做魔修,肯定是个大魔头。”
关长岁手快直接将蒲扇打在柳逢春头上,气道:“说什么呢!”
旁边的大辉一愣,问道:“长岁兄的他说啥了?我咋没听到呢?”
“没什么,他家乡话,骂那群人呢,骂得太脏了。”关长岁连说带摇头,跟真的一样。
在药架旁边理药的冯湛秋对着簸箩一个个点数计算:“这是城里最后一批药材了,最多再熬两次,我看都不够两次了。”
大辉道:“看来又得麻烦婆婆出城再去买点了。”
冯湛秋:“婆婆不在城里呀,昨天才和我说要去镜州北寻找瘴气的源头,可能要两天后才回来。”
关长岁随口一接:“那咱自己去买呗。”
大辉听完面上有些不自在,无奈解释道:“说来惭愧,我们从来没出过城,老人都说这城不能出去,出去了就是死......”
大辉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中难掩苦涩的感觉,飞蛾扑火的事情早些年有人试过了,经验代代相传,后来的人连飞起来的想法都丧失了。
关长岁拍拍大辉的肩膀道:“没关系的,婆婆这么厉害,到时候根除瘴气源头,再治好你们身上的病,不日就能出城去看看了,仙洲十二域,十二座州城各有特色,以后都有机会去看看的。”
大辉听着,脸上露出一抹向往的神色。
沉默许久的柳逢春一针见血,说出来事情的根由:“也许你们缺的不是走遍仙洲的健康体魄,只是需要一点踏出镜州城门的勇气。”
大辉脸上尴尬,牵起一抹苦笑。
冯湛秋突然抓紧自己小挎包的带子,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去。我去过城外的林子,我认得路。”
“那不行,要去也是我去,”大辉连忙站起来反对,“不对,湛秋你啥时候出去过的!这,这也太危险了。”
“我跟着婆婆出去的,我没事。”
“跟着婆婆也不行啊!”
“好了好了,”关长岁拍拍手站起来,按下大辉笑道:“多大点事儿,要什么写给我,我俩去就好了,保证当天就回来,绝对耽误不了。”
*
与此同时,涂婆婆站在镜州城北部一座凸起的土丘上,看着下方洼地处的一片沼泽,漆黑的粘稠水体缓慢地翻滚、蠕动,徐徐冒着白烟,好似岩浆。
她想起一月前,那个短发年轻人说过的话。
——前辈,以我的能力只能够追踪到这里,下边的确有东西,但是我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涂婆婆伸手一扔,石子渐渐被吞没,她再挥手一拂,带着灵力的石头被弹回。
下边到底是什么,又如何破开这片沼泽,难不成只剩下只身进入这一个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