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和许苔衣两人脑袋摞着脑袋,扒着窗户透过缝隙偷偷望向屋内。
云门山今天来了位不速之客。
顾云珏的正对面,伟岸的身影外罩一身白底金鹤纹的长袍,背在身后的手掌紧握,暗暗发力。
归元一宗的标志性长袍,自玄古秘境之行结束至今二月有余,来往云门仙踪的大小宗门不一,归元一宗的人还是第一次出现,而且是只有一个人出现。
“海长老,你若有心加入共伐魔头我当然欢迎,至于别的在下无可奉告。”
“既然这样,海某告辞了。”
看着海宗峰挥袖而去的背影沈青啧啧两声,下巴下枕着的许苔衣也啧啧两声。
接着沈青脑袋一沉,第三声啧啧从头顶传来。
沈青惊愕地抽出身来,看清身后的人影道:“李师叔,你吓我一跳。”
“偷懒不练功,在这偷看什么呢?”
沈青拉着李明野向外走两步,压低声音向外努努嘴道:“刚刚走的,归元一宗的海宗峰,师叔你看见没?”
“他怎么了?”
“来了之后和掌门迂回了半天,最后旁敲侧击地问长岁现在什么地方,掌门不说他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总感觉是要对长岁不利。”
李明野沉吟片刻,皱眉道:“他徒弟死于魔修之手,他不和我们联手就算了,为什么要对长岁不利?”
沈青心虚地顿了片刻。
大概是因为关长岁和那个罪魁祸首魔修还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另一边许苔衣拉住李明野地袖子添油加醋道:“因为他是小心眼儿,他徒弟也是小心眼,师徒俩一脉相承,就知道迁怒别人欺负好欺负的。”
这话确实说得不假,未知的魔修海宗峰当然见不到,但是关长岁他对付起来还是手到禽来。
“你们最近和长岁联系没有?让他不要在外边瞎晃了,马上回宗门,注意外边的风吹草动千万小心。”
沈青面露苦色:“怎么没联系,昨天正午过后整整两个时辰,弟子令传音一直没有回信,急得我和苔衣都准备下山去找他了,结果突然有回信过来说他正在忙着救人没空搭理我。”
李明野伸手弹了一下沈青的额头道:“还你俩下山,真出什么事你俩下山顶什么用。”
沈青揉揉了额头讪讪一笑:“师叔,我马上也结成金丹了,也不至于什么用都不顶吧。”
“那可不一定,金丹本就是修行瓶颈,也许你升到金丹的时间比长岁突破到元婴的时间还晚。”
“不至于吧,长岁也不过两个月前才到金丹后期。”
“哼,那可说不定。”
“可是师叔,”许苔衣语气天真,“我听说你从金丹后期抵达元婴期用了整整十年呢。”
李明野弹人的手停在半空呼之欲出,最后无奈地揉了一把许苔衣的脑袋:“就你知道的多。”
许苔衣外头冲着沈青偷偷吐了下舌头。
“聚在这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厉澜星缓缓走来,一身黄衫,满头珠翠,嬉闹地三人躬身行礼。
“师尊。”
“见过师祖。”
厉澜星微微点头:“有没有见到掌门?”
“海长老刚走,掌门应当还在会客厅。”
目送着厉澜星离开,沈青心头隐隐升起几分不安:“最近,师祖和掌门议事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许苔衣仰头,有些紧张地问李明野:“师叔,我们应该快要和魔修开战了吧。”
李明野按着两位师侄的肩膀,摇摇头道:“不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好好练剑,到时能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也有能力自保。”
屋内。
“不行,我不同意这么早就开战,”厉澜星拍案而起,“如今同意联盟的只有万钧门、神剑阁、凝真宗,华阳宗的态度摇摆不定,剩下几个来往过的宗门态度暧昧不清,仙洲数得上一品的宗门更是一个愿意参与的都没有,我们拿什么和魔门对抗?”
“现在不可以,那什么时候可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年不都等过来了吗?”
“那你还要让我再等二十年吗?”
两人相顾无言。
厉澜星缓缓坐下,叹气道:“魔域众人已近二十年蛰伏不出,魔尊能在一众金丹期修士、数位小乘大乘期修士手中全身而退,实力深不可测,就目前这些人,和去送死有什么两样?”
“送死就送死......”顾云珏淡淡地透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气质。
“师兄,别说气话。咱们为了师姐,死就死了,云门山二代三代弟子呢?我收他们为徒,也不是让他们为师姐送死的。”
顾云珏饮下一大杯茶,拧着眉心叹了口气道:“之前仙洲大小宗门全都是明哲保身的态度,反倒这次玄古秘境魔修现身让不少宗门转变了态度。还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厉澜星苦笑一声:“若说私心,谁能没有呢?师兄,咱们兄妹二人心知肚明,扯出的这个替天行道的幌子的也是藏了为师姐报仇的私心。他们的私心和我们的私心,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怕万一时间太久这次的联合又要土崩瓦解,到时功亏一篑,这件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刚出事的那一年,仙洲不少宗门人心惶惶,担忧下一次袭击会落到自己头上,各地紧紧加派人手加强防御,同时有意向反击的几个宗门联合起来准备力迎魔头。
当时扛起一山烂摊子的顾云珏和厉澜星也毅然加入。
但没想到魔修的进攻就此作罢,率先牵头的宗门反倒是率先退出,最后只剩实力大损的云门仙宗孤掌难鸣。
“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还有时间可以继续争取。”
“但愿吧......”
“两月后的金丹大比,云门仙宗是今年的四大分会场之一,届时还会有好多宗门前来,也是个可以把握的机会。”
顾云珏轻拍脑门无奈一笑:“你不说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今年轮到云门仙宗的主场了。
*
关长岁从御金州的药王分坛走出,衣带牵出两缕幽幽的药香,他颠颠手中的能装鲜灵的储物袋,得到了品质相当好的千星草,对修补神魂大有裨益。
至于原先袋子里装着的从玄古秘境采到的仙草,被关长岁以五倍价格硬是卖给了分坛坛主。
坛主拿出联络水镜再三请示确认,最后镜子另一边的江辰微笑着吧槽牙都快咬碎了。
用得着的用不着地照单全收,白送两棵极品千星草不说,顺便还搭进去分坛半年的总利润。
九烛早上就和关长岁告别离开了,走时有些依依不舍,关长岁让九烛两月后有时间来云门山找自己,届时适逢金丹大比,他一定会回宗门。
临走前柳逢春又私下找九烛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关长岁好奇有些想听,但一和柳逢春的眼睛对上他就心虚地偏过头去。
距离他捅破那层窗户纸已经过去了三天。
明明当时游刃有余的是他,惊慌失措的是柳逢春,但事发过后偏偏全都反了过来,他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惊一乍,倒是柳逢春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关长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当初根本没说出口。
两人就这样从原先的时不时相互触碰,到如今中间间隔了差不多八百个身位,三天之内一句对话也没发生。
万幸九烛一点没有因此感到奇怪,一句话没有多问,反倒是沈青传讯过来,感觉关长岁周身气场有些不对劲,一直在问发生什么事了,关长岁气急败坏地掐断了传讯,深感有个太了解自己的兄弟也不是件好事。
他在药王谷分坛拿药的时候柳逢春就一直在外边等着,等他出来的时候柳逢春又已经走出去很远。
关长岁不由自主地跟上去,还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跟下去的时候,柳逢春却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他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关长岁追上去,关长岁犹豫片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柳逢春却突然转过身来,吓了关长岁一跳。
柳逢春伸出手,淡淡道:“依依,出来吧,你能出来对不对?”
关长岁微微仰身,双手抱胸比出一个略带警惕性的动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嘛非要让她出来,她不想出来。”
柳逢春眉头紧皱又舒展,反复数次,好像在下什么决心。
“九烛说北边的镜州有位涂前辈可引迷失的灵魂重入轮回,我准备带她去试试,也许真的可以。”
“那直接去不就行,她现在魂魄本就不稳定,经不起来来回回这么折腾。”
柳逢春眼睫低垂,欲言又止:“我只是.....不愿麻烦你。”
关长岁听得有些生气,出手打掉柳逢春伸出的手掌。
“麻烦我一路了你现在说不愿麻烦我?你问过我的意愿了吗?我让你做决定了吗?”
当初为了让他出面擅自在他脖子上画下禁印,如今又说不愿麻烦他,简直可笑,难道一句不愿麻烦一切就能重回原点?
关长岁越想越愤怒,握紧拳头就想往柳逢春身上招呼。
只是他还什么都没做,柳逢春就用那低沉的,带着一点点蛊惑性的声音问他:“那你现在还想去吗?还愿意吗?”
关长岁嘴唇微抿,内心少有地出现紧张和纠结的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向来广阔如天地的心胸会变得纠结而扭曲,像是一条难以通过的窄巷,站在这头看不见那头。
他既不愿干脆利落地说想,又不能口是心非地说自己不想。
最后他头颅扬起,骄傲地走过柳逢春身侧,走向离开御金州的大门。
“你管我想不想?”
御剑漂浮在空中的关长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柳逢春,轻轻一笑,将对方通身表现一览无遗。
柳逢春仰头看着关长岁,背后的手拳头紧握,指甲深陷掌心。
柳逢春其实没想过关长岁真的还愿意陪自己去镜州,还愿意继续践行他的承诺。
他当初执意拖关长岁下水,确实存着自己的私心,这一路走来他在这段感情里越陷越深,早已无法自拔。
但裴宁之的死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
关长岁是天之骄子,当代之内天赋无人可敌,而他早已沦落魔道,这幅破体残躯又不知能撑到几时。
在错误的道路上 苦苦强求,撑到最后又能有什么结果?
况且关长岁也未必能明白,更未必能接受。
没想到在柳逢春还摇摆不定的时候关长岁却率先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柳逢春愣在当场,他不知道关长岁是从何时又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份感情,是他太不会伪装,还是无意间露出来什么破绽?
但是什么样的破绽能让关长岁如此笃信?
柳逢春很快想到,他喜欢关长岁这件事他还对九烛说过,或许就是他今早离开的那段时间九烛和关长岁说了什么。
想明白了这件事柳逢春又开始回忆起关长岁的那个笑。
当时他过于惊讶,以至于模糊了对那个笑容的记忆,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对他不自量力的嘲笑,还是对他龌龊心思的讥笑。
心慌意乱间关长岁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逢春几乎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故作镇定地回到客栈,才发现关长岁还没有回来,等待的那段时间他备受煎熬,产生过无数想法。
最谨慎的是带着柳依兰悄无声息的离开,最孤注一掷的是把关长岁绑回魔域再也不让他出来。
但这一切都没发生,他只是静悄悄地坐在屋内等着关长岁回来,但关长回来之后他又不敢和关长岁对视,更不敢和关长岁对话。
这次他第一次,这么胆怯,这么逃避,连自己都想笑话自己。
幸好九烛的存在避免了只有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尴尬。
然后在这三天的缓冲期里,他的余光却察觉到了关长岁偷偷瞄来的视线,并且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关长岁就会快速收回,假装无事发生。
柳逢春心里渐渐诞生出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关长岁对他的心声既不嘲弄也不厌恶,反倒有些好奇,甚至可以接受。
于是在城门外,柳逢春给了关长岁一个选择的机会,选择离开,还是继续和自己待在一起。
关长嘴上说什么都不选,却还是御剑带他飞向了北边的镜州。
柳逢春伸手勾住关长的腰带,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
关长岁,这是你自己选的。
关长岁向后挥舞着手臂打掉柳逢春乱动的手。
“再乱动我就把你甩出去。”
“嗯。”
“嗯什么嗯,老实站好。”
“嗯。”
这一次柳逢春既不担心,也不犹豫,不管被甩到什么地方,他爬也要爬回关长岁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