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无风也寒。
天刚蒙蒙亮,京城西边一处不偏不倚的宅子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是一声更长更凄厉的尖叫。
凤仪宫内,沈则欢裹着狐裘,恹恹地窝在广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刚刚沈惊鹊去梅园折来的梅枝。
沈惊鹊刚刚还端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得震天响,见状不由调侃道:“娘娘这是……相思成疾了?”
“一边去!”沈则欢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哎呀!娘娘!”沈惊鹊撂下手里的算盘,蹲到她身边:“娘娘,昨个鸣蝉她娘入京了。微臣将她请到城西一处宅子安置下来了。那宅子不偏不倚的,还带一处有御花园那边荷花池大的两天,也不怕她老人家突然来京无聊。”
“哦?那老妇人从哪来的?来京不容易吧?”
“嗯,那老妇人生活的村子离京城有八千里呢!在闽州境内。鸣蝉她忙着跟宋大将军会边关,派人护送她娘上京,让我照拂照拂。”
“那……”
沈则欢知道她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想再搭她的话,就被门外夏肖故意放大的脚步声打断。
半晌,夏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后娘娘,老奴有急事禀报——”
沈惊鹊仰头与她对视,目光相接一瞬,便转头起身站在门后,轻声问道:“夏公公,出什么事了?”
“方才宫门口有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拿着块带血的玉牌求见太后娘娘,要救她女儿。”
“?!”沈惊鹊游移着回头,再次目光相接中,具在彼此的眼睛里望见了不可思议。
“娘娘容禀,那块玉牌老奴看过了,应该是早年间太后娘娘亲手雕的龙凤呈祥。老奴觉得事情不简单,就先做主先把那老妇人请进宫来。请太后娘娘示下。”
“快请进来——!”沈则欢朗声回道。
“是,老奴这就去。”
“我的闺女啊——我的好闺女——”李等女刚进凤仪宫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语无伦次。
“哎呀,老人家!”两人都吓了一跳,沈惊鹊忙不迭上前,将她扶起来。
李等女瘫坐在木椅上,涕泗横流:“我的闺女啊……今早突然……出气多……进气少……”
“啊?老人家您缓一下再说,鸣蝉怎么了?”
“她……她……”李等女懊悔无及,忍不住拍打自己的大腿:“今天天还没亮,打更的就来敲门。我还以为,是打更的来收孝敬,想也没想就开门了。哪曾想?……”
她说到这,“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苍老的膝盖骨砸在地上,也砸在两人心里:“求太后娘娘救一救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沈则欢内心“咯噔”一下,与沈惊鹊再次对视。沈惊鹊得了她的眼神示意,拉起李等女就往外跑:“哎呀,老人家,您带路,我把太医院都拉了去,阎王爷来的咱都不怕!”
“哎——哎!”李等女大脑空白一瞬,随即更快镇定下来,一瘸一拐跑得比沈惊鹊还快。
殿内独留沈则欢一人,寂静得落针可闻。
“娘娘。”夏肖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才冒失,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沈则欢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一摆手:“请什么请?上一边去。”
“娘娘~”夏肖柔若无骨的缓缓跪下,故作委屈低下头:“娘娘~奴才年老色衰,娘娘不喜欢也是应该的!”
沈则欢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不轻不重的拍在他妖冶的脸:“你明知道哀家舍不得的。”
“娘娘~”声音百转千回,好像又把她拉回那个平常又令人窒息的午后。
正值桃李年华的沈则欢跪在冰冷的承乾殿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会日出东方,一会日落西山,她却一直跪在这里,脊背挺得笔直。
她身下流血了,很多很多。血迹蜿蜒着漫在地上,漫入寒凉的雪地里。
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夏肖笑着上前:“皇后娘娘,奴才奉命送您回宫。”
她张口了,但又好像没张口,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国师说了,清心观业火今日一早天光大亮时是吉时,要烧三天三夜才好,娘娘为了何必置喙皇上与国师的决断呢?”
“清心观没有干触犯法律的事,更没有伤天害理!为什么要烧?就算要烧,为什么不疏散还在清心观里的人?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捂着嘴疯狂咳嗽。
“哎呀,娘娘,疏散人群,恐误了吉时啊!”
“吉时!?吉时有人命重要吗?他草菅人命……咳……咳咳……”
她直挺挺的倒下,夏肖连忙招呼人扶起她,才发现她咳出了血,整个人像是浸在血里。
另一边,庄门下。
庄门是整座宫城的正门,面向正南,雕梁画栋,庄严肃穆。
天快亮了,文武百官无数轿辇排在宫墙根下,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着哈欠交谈,等庄门开门。
一阵不紧不慢的车辙声由远及近,在场的不约而同的转向同一个方向。户部右侍郎上前,隔着轿帘行了一礼:“丞相大人。”
“严侍郎?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房光磊温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车架内传来,又不轻不重地砸在雪地里:“这大冷天的,怎么都在?”
“丞相大人,这京城是要变天了啊。”严侍郎意味不明的挑衅道。
“是嘛?”房光磊轻声反问道。
“昨夜忽然间下了一整夜的暴雪,好像是要把这一整年的雪下完似的……”
还没等严侍郎再说什么,庄门大开。
众人回头,只见沈惊鹊骑着御马在前面开路,凤仪宫车架跟在后面使出。宫门幽幽,沈惊鹊带着黑暗从宫城内倾泻而出,众人神色各异地躬身行礼,却一个人都没出声。
丞相府的马车夫回头向帘内说了什么,房光磊连忙掀帘下车,向沈惊鹊微微颔首。
沈惊鹊同样颔首,环顾四周,高声喊道:“太后娘娘懿旨,太医院仅留三位太医,其余在职太医请随我一趟。”
“敢问沈尚书,可是凤仪宫出了什么事?”
沈惊鹊侧头,居高临下地回了一句:“太后懿旨,无可奉告。”
房光磊再次颔首,让车夫让路。
她拉紧缰绳再次策马,急行开路。后面的车架也跟着越跑越快,马蹄声渐行渐远,房光磊目送着一行人跑向初升的太阳,目光沉沉。良久,他收回目光,再回头,众人都愣在原地。
半晌,子夏高扬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众人才恍若回神:“奉帝诏,迎众文武入朝——”
众人转头,不约而同的回头,掏出笏板就排好队,井然有序的踏入幽幽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