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夏天结束,我九岁了。
书包里我带回来的几本书,被我翻得卷了角。村小学快开学了,我割草的时候,绕过去看了几次。
操场很小,教室是以前的龙王庙改的。听说是上学的孩子都在一个屋,老师给一个年级上课的时候,另外的孩子就做作业。
我在村里是个异类,没有孩子跟我玩。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疏远和忌讳。
有几个刚入学的小豆丁,背着家里新缝的空书包,故意绕到奶奶家附近,在我跟前跑来跑去,把空书包甩得啪啪响。
开学的前一天,我背着柴还没进村,就看见不少人聚在大伯家门口。
人群中央,是我奶奶嘶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叫骂声: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东西!你弟弟就留下这么一条血脉,眼瞅着要成睁眼瞎了!几块钱的书本费都不想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弟弟出木料,出人工给你们打家具,工钱都能把娃养到成人...”
人群一阵慌乱。夹杂着劝解和大伯母尖细的辩解声。
我耳朵一阵阵嗡鸣。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我从未跟奶奶说过我想上学。
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不知道。我趁乱低着头,飞快地溜回了家。
后来,我坐进了那间破旧的教室。我在村里走动,都绕开我的两个伯伯家。
两个伯母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眼神比以前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恨不得从我身上剜下肉来。
我觉得我是个坏孩子。都怪我要上学,奶奶才跟大伯吵架,。
我十二岁那年,任凭奶奶使遍手段,撒泼打滚,甚至真的把绳子挂在了门头上勒得翻了白眼,他们也不再给钱了。
大伯和二伯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去了县里找活干。
奶奶骂得更凶了,不只是骂伯伯们,骂我妈,有时也骂这瞎了眼的老天爷。
骂完之后,她摸出一个深蓝色布包,边角磨得发白,上面绣的小梅花快看不清了 —— 那是奶奶嫁给爷爷时的陪嫁。
她一层层打开,手指捏着毛票,数了三遍,才恶声恶气地塞给我:“拿去!买本子!记清楚了,这是老娘的棺材本!以后要还!”
我捏着那带着她体温和汗味的钱,手指蜷缩,重得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