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杂物间后,白天,我照样打猪草、捡柴火,奶奶照样骂我。
但骂声成了刮风下雨一样的背景音,听着听着,耳朵就起了茧。
甚至哪天她忘了骂,我反而会愣一下,心里嘀咕是不是活没干好。
晚上,我蜷在杂物间的破铺盖里,听着顶棚老鼠跑动,闻着灰尘和旧物的混合气味,竟然夜夜好眠。
直到天彻底凉下来的那个晚上。
我病了。
骨头又酸又疼。冷的时候,像掉进冰窟窿,热的时候,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我缩在铺盖卷里。
奶奶嘴里念叨着‘太阳都晒屁股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摸索着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要死啊!”她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慌,
“烧成火炭了!你个讨债鬼!就是不让我安生!诚心要我老命是不是!”
她嘴里骂得越发狠毒难听,动作却慌得没了章法。
她端水时,盆沿磕在门框上,溅了她一裤腿。她把毛巾敷在我额头上。
我听见她喘着粗气,手还在抖 —— 她好像比我还怕。”
她试了几个土方子,嚼了草药敷在我手腕上,好像都没用。
我开始说明胡话,一会儿喊“妈”,一会儿喊“爸”,一会儿又冷得牙齿咯咯响。
奶奶不再骂了。
她搬来那个小马扎守着我。
她一会儿进来伸手摸摸我滚烫的额头,一会儿侧耳听听我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
她嘟囔时,气音混着哭腔。我勉强拼凑出,她摸到了大伯家,大伯母门都没有给她开。
她拿了一根绳子,要吊死在大伯家的院门上。这是她在绝望中能用到的唯一手段。
村里就这么大的地方,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最后大伯母去请了赤脚医生,给我开了药。
她给我灌完药。
像是下了大决心,开始用力把我连人带铺盖往她睡的屋里拖。她的炕连着灶台,是温热的。
她把我塞进她那张油腻腻厚实的破棉被里。然后,她自己也躺了进来,就紧挨着我。
她身上有股浓浓的老人味,混合着烟熏火燎的气息,不好闻,但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她用粗糙得像砂纸的手,一遍遍擦我头上冒出的虚汗。
我听见她在我耳朵边,喘着粗气哭骂:“一个个都走了!留我一个等死……现在连你也要走?!”
“不准死…我送走了你爷爷…送走了你爸…老天爷不能这么对我...”
“你得活着…你得给我活着…”
她的声音哑哑的,不像平时骂我那样冲,倒像在跟谁哭着要东西,要把我留下来。
那一夜长得没有尽头。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但每次稍微有点意识,那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像念经一样,箍着我,不让我沉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滚烫的邪火,终于退了。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屋里飘着一股米粥的香味。
她正背对着我,在灶台前搅锅。听见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我睁着眼,立刻又变回了那张脸。
“醒了?没死成?真是祸害!”她她脸一沉,把粥重重放在炕桌上,
“吃了!吃完滚回你的狗窝去!别占我的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