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可以亲亲我的额头吗?”童原还是没有忍住向樊静提出了一个很唐突的要求,她的人生当中很少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阿原,乖,老师在呢。”樊静掌心摩挲着童原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随后又仿佛梦呓似的在童原耳畔说了一句,“今天让你担心了吧,别难过了,我下次晚回家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
那是大人安抚孩子的吻,没有一丝**,没有一丝窘迫,没有一丝慌张,没有一丝游移,如同晚风习习细雨绵绵那般舒展自然。
那是主人奖励宠物的吻,没有一丝爱情,没有一丝生分,没有一丝隔阂,没有一丝防备,如同午后落在膝头的阳光一般温暖轻盈。
那既是童原心心念念想要的吻,又不是童原心心念念想要的吻,那个吻太轻快,太透明,太自然,像薄雾,像轻烟,那个吻不够贪恋,不够热烈,不够绵长,不够胶着,不够缱绻。
童原第二天上午换了套正装去酒店参加同事白喆的婚礼,她前几次参加婚礼还是在金水镇,婚礼上新娘的父母一直都在低着头抹眼泪,新郎的父母一直都在笑呵呵地与宾客寒暄,童原不懂为什么婚礼上女方的家长总是要哭,难道她们是怕自己未来也会成为童金虎拳头下的孔美善吗?
童原同事白喆的丈夫林凡在白家的运输公司下面做事,白喆的姐姐在国外生活,父母舍不得白喆离家便让她的丈夫林凡倒插门,童原在婚礼看到林凡的父母今天又开始在婚礼上抹眼泪,白喆父母则如金水镇那些男方家庭一般热情洋溢地接待宾客。童原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女方的家长总是在婚礼上哭泣,而是离开父母进入另外一个家庭的那一方亲人总是在婚礼上流眼泪。
童原身处那个热闹喧嚣的场合里不停地走神,脑子里一会想着同性恋情侣日后是否也可以领证结婚,一会想着婚姻制度在未来会不会消亡,一会想着后天上班的时候还要开好几个会,一会想着下个月还得出海参加一次三到五天左右的试航,她得在试航期间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那些工作上的疲乏劳顿对童原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因为热爱船舶所以并不觉得从事这个行业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试航这种事对童原来说既紧张又兴奋,她唯一有些失落的就是试航那几天里无法和樊静住在一起。童原现在已经习惯了樊静的手掌在她后背的伤疤上摩挲,习惯了被噩梦惊醒时得到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现在她一与樊静分离便会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
“阿原,别走神啦,新娘新郎在面前给你敬酒呢,还不祝我结婚快乐?”白喆手里端着玻璃酒杯笑眯眯地打趣童原。
“喆姐,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童原连忙端起面前不知何时被斟满的透明酒杯。
“听说你昨天差点忘了我的婚礼,罚酒三杯,喝是不喝?”白喆提着酒瓶给童原又满了三杯。
“喝,喝,喝。”童原在同事们的怂恿之下将那三杯白酒一饮而尽。
白酒那股灼人的清香令童原喉咙感受到一股不适,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白喆曾经在童原初来研究所的第三个月里对她表白过一次,童原直白地告诉白喆她年少时候就已经有了心上人,她现在还在为有一天能和心上人在一起而努力,白喆说那就祝福你们能够早日在一起,老天不会辜负你这样深沉长久的爱。
童原很是欣赏白喆表白时的勇敢直接与被拒绝时的大方体面,她一辈子都做不到像白喆那样阳光地爱一个人,她只会躲在隐蔽的角落里观察她,偷看她,景仰她,向往她,痴恋她,仿若是一个心里积满许多爱意无处可以倾泻的疯子。
童原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樊静,她这辈子都不想和除去樊静老师之外的第二个人走得很近,即便是像白喆这样鲜活明亮的女人她亦不想靠近。童原只想一辈子活在她与樊静两个人的小小世界,她不需要阳光,身为一片阴雨的她只想好好守护另一片阴雨,她们都是灵魂已经死去一半的人,唯有两个灵魂残缺的人在一起才可以拼合成一个整体。
“阿原,你怎么还没有回来?“童原下午三点一刻左右接到樊静打来的一通电话。
“老师,我喝多了。”童原的身体像是漂流瓶一般随着海浪摇摇晃晃,不辨方向。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
“我在路德大酒店的停车场。”
“你乖乖在车上等我,别乱跑。”樊静匆匆讲完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路德大酒店停车场里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怀抱彼此忘情地拥吻,童原趴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女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体验到这种爱意涌动的时刻,童原知道十岁的年龄差让樊静在心里只把她当做一个孩子,而那十岁她即便拼尽全力也永远无法追赶。
樊静大概半个小时后乘坐出租车赶到了路德大酒店,童原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樊静老师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生气,童原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樊静老师昨晚落在额头上的那个吻,她不知道樊静老师是不是还记得那个亲昵的瞬间。
“你先解解酒。”樊静老师递过来两瓶电解质水和维C饮料。
“全部喝掉吗?”童原无力的手指从瓶盖一次又一次滑落。
“我来吧。”樊静将饮料瓶盖一一拧开交还到童原手里。
“老师,我刚刚看到有一对女孩在停车场拥吻。”童原借着醉意讲出了平时根本没有勇气提及的话题。
“那很好啊,性别从来都不是爱情的阻碍。”樊静俯身帮身旁一身酒气的童原系好安全带。
“那年龄呢,年龄是爱情的阻碍吗?”
“年龄也不是。”
“那你爱我吗?”
“我爱你,如同姐姐爱妹妹一样爱,如同家长爱孩子一样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出生的时候我就留在你的身边,我想把你从孔美善的手中抢走,我不想给她机会碰你一根指头。”
“我说的不是那种爱……”
“你去后排坐着吧,我认为你头脑还不够清醒,饮料喝光,一滴也别剩。”樊静言语间打开车门拎着衣领把童原从副驾驶位拽离,宛如把猫狗关进笼子里似的一把将她推搡进了后排座位。